其实,人是非常擅长遗忘的。
一个日夜相伴的人,一件刻骨铭心的事,只要时间够多,年月够长,总会淡忘,但是……袁因看着程锦的睡颜,这样温暖的一个人,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吧。
“程锦,你会原谅我吗?”袁因想起昨晚路上的亲昵,程锦吻得是那样轻柔,好像他是一碰即碎的珍宝,他有些雀跃的想——程锦其实还想着他,程锦其实……没有怪他。他犹疑了许久,才带着那小小的希冀,战战兢兢的说:“当年我……”
程锦不适的皱了皱眉,袁因立马住了嘴,惊惶的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他那些在喉咙里周旋了许久的话,却也只敢在那人不知道的时候说。
他出了卧室,煮了些粥,掏出手机给杰哥转了几百块钱,又给同事发信息说今天请假。
做完这些他便坐在沙发上,在第一个无事可做的初冬的早晨发呆。
程锦其实早已醒了,没有消化完的酒精惹得肠胃绞痛,但他向来是忍惯了,这样的痛,竟也能装得不动声色。他知道袁因的低语,还记得昨晚他的搀扶,更记得他落在他脸上的细碎的亲吻。他不想听他回忆往事,那些事,他在无数个深夜反反复复的回味,嚼碎,咽下,却从未消化过。
他以为他忘了,其实没有。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去忘记他,结果那些浮夸的堡垒只在一个短暂的、不清醒的夜晚便功亏一篑土崩瓦解。
程锦闭了闭眼,再起身时胃部剧烈的疼痛让他差些仰倒下去,他只好一手按着胃,一手扶着床沿,缓慢的穿好鞋子。他从窗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模糊的映在上面,微侧的脸庞一片漠然——原来一个人哪怕疼到极致,面上也可以不露分毫。《落池》
他松开压着腹部的手,平稳的迈开步子,看上去好像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晨起晚了而已。
他看见袁因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即使是这样,他的五官也是舒服而熨帖的,想让人上前慰安他,叫他不再皱眉。
程锦踌躇了一阵,才开口道:“昨晚喝多了,抱歉。”
袁因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连忙从沙发上站起,不假思索的说:“没关系的!”声音大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有些窘迫的红了脸,眼神十分不自在的四处乱飘,瞥见桌上放着的瓷碗和饭勺,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说:“我煮了粥……你要喝一点吗?”
程锦客气的道了谢,“不用了,我很快回去。”
袁因想让他多呆一会儿,惶急的想着如何多说几句,“昨天你吐了王杰一身,我帮你赔了钱。”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巴掌——王杰没沾到一星半点儿呕吐物,钱也是他自己转的,这样一说出来,好像是要讹程锦还他钱似的。
程锦墨色的眸子盯着他,“抱歉,麻烦你了。我回去把钱转给你。”
“程锦,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锦正在玄关处换鞋,闻言轻笑:“我知道,但是我的确是该还的。”
袁因还想说些什么,程锦已经换好鞋,逆着光站在门口,笑着说:“袁因,再见。”
几乎是那一刹那,袁因的泪便落下了。然而程锦没有看见,他说完便出了门,也闭上了光。
只留下袁因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满目惊惶,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拿娇时被主人一脚踹开的小狗。
合该是这样的,他有些落寞的想,这样不冷不热礼貌生疏的态度,才是他应该有的吧,昨晚的亲昵不过是醉酒后的意乱情迷。
袁因恹恹地躺回床上,被单上还残留着几丝酒精味和酸臭味,有些熏人,袁因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嵌在被窝里。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
梦里多好呀,他每次回头,总能看见程锦的专注温和的目光。
然而当梦醒的时候,他睁开眼,屋子空空荡荡。
袁因怔懵了一瞬,然后自然的下床,穿鞋,换洗床单,直到洗衣机发出嗡嗡的震动,他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眼泪已淌了满脸。一个人的屋子再小也显得大,他站在洗衣机前,寥寥的想——
程锦离开他了。
这其实也不难认清,毕竟是他先松手的——只是让人接受无能。
门铃忽然响了。
袁因恹恹的拖着步子去开门,“来了。”
开门却是程锦。
袁因几乎是马上使劲闭了闭眼,发现他没在做梦,眼前也的确是程锦没错,才讷讷的问:“程锦?你怎么……”
程锦脸色有些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对着袁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才发现我没有你的电话,所以回来要一下联系方式。”
袁因不说话,程锦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视。
袁因怔愣的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这么久没见,你瘦了好多……”
程锦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怔了一下,“最近有些忙。”
袁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耳朵根都红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索性自暴自弃的不再多说,直接把电话号码报给了他。
程锦要到了电话,依旧是那一张淡笑着的脸,叫人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喜怒哀乐,道了谢就走了。
袁因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才关上门,也渐渐琢磨出味来——程锦肯要他的联系方式,是原谅他了吗?袁因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可总是会回忆起程锦方才的温柔和过去的一切。
——“我只想要你。”
他忽然想起程锦众目睽睽之下的告白,觉得真是害臊极了,那时候他怎么就这么会撩了?
所以说,程锦一定喜欢极了他。对他来说,程锦就好像一缕轻淡的春风,来时不经意,心被风吹得暖了,这才发觉出他的温暖来。而就是这样一个温暖了他青春的人,教人怎么舍得放弃呢?
仿佛雨过天晴似的,之前的落寞一扫而空,袁因兴冲冲的回去洗衣服,脚步都轻盈了起来。他看着屋子里的一成不变的摆设,忽然就觉得这个房子有些小——程锦住进来,会不会觉得挤啊?
程锦出神的走着,眉间不自觉的便隆起一道川字——事实上他之前并没有离开,腹部的绞痛让他根本支撑不住,一关上门便毫无形象的蜷缩在地,他强撑着坐起,就这样靠坐在门外直到肠胃稍微消停。
被胃痛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时,脑子里面想的竟然全是屋子里那人的音笑容貌
——想看看他。
——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他起身,按了门铃,编出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袁因的话还在耳边,他说你瘦了。其实他也瘦了,和记忆里有些婴儿肥的男孩儿不一样,下巴尖尖的,眼尾带着一抹红,像是刚哭过,看上去有些可怜。
程锦回过神,自嘲的笑了——
他啊,还真是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