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上十点的酒吧光怪陆离，昏暗的光线点染出暧昧，早早到来的几个同学早已聊得火热，推杯换盏间，谈天说地，好不热闹。程锦安静的坐在沙发上，隐隐露出些轮廓，似乎都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了。王杰嬉笑着向他递了一杯酒，程锦连忙从沙发上站起，微弓着身子接过了那杯酒，道了谢，拿着酒杯只小口的抿着。

　　王杰笑道：“我还没见过男人这样喝酒呢。程锦，这就是普通酒，度数不高的——是男人就干了！”

　　程锦温和的笑了一下，却没有一口闷，只是温声说：“胃不好，酒不能喝急了。多见谅。”

　　王杰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去继续喝酒，低骂道：“特么的真娇弱。”

　　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嘛，他以为他是男版林黛玉，身娇体弱的。胃病？咱男人啥时候得过那娘们儿病？老子白酒一瓶一瓶干呢。”末了看向程锦的方向，程锦像是知道似的，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昏暗的光线衬得他好看极了。那人脸上发热，有种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被发现的窘迫，掩饰似的接了一句：“还装绅士。”

　　“嘁，他算男人么？”

　　提起这话，几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王杰叼着支烟，笑骂道：“把你能的，就你会说话。”说着，手上麻利的又倒了一瓶酒，“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喝酒！”

　　“对，喝酒喝酒！”

　　程锦枯坐着看着他们的欢欣热闹，却不觉有什么不对，好似他本来就合该这样——沉默的，不合群的。

　　“他算男人么？”

　　——他心头陡然沉闷了。那些过去的、他认为已经烂掉的往事又清晰了起来。刻意的逃避像风干的血痂，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露出底下斑驳的疤。他以为他已经遗忘，此刻却突然发现，他只是逃避着想起。他觉得，他需要什么东西来排解——什么都好。

　　他倾身去拿桌上的酒，仰头灌了大半瓶，许久未沾酒精的肠胃几乎是立刻绞痛起来，他却近乎自虐的喝完了那瓶酒。

　　王杰余光瞧见他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哦哟，‘程黛玉’舍得喝酒了。”

　　他立刻伙着那些个人围到程锦身边去，连续不断的“敬酒叙旧”，程锦不再拒绝了，红的白的啤的都往肚子里倒，喝得一贯苍白的脸上飞起两片薄红。

　　袁因到的时候，聚会已经开始许久。尽管他来之前坐着心理建设，不要看他不要看他，可目光仍是不由自主的搜寻那个男人。程锦之于他好似糖果之于稚童，衣裙之于漂亮女人，不过糖果可以拒绝，衣裙可以丢弃，程锦却是万万放不下的。

　　王杰也已经喝大了，拿着酒瓶子就往程锦脸上怼，程锦皱着眉颇为抗拒的侧过脸，“我喝不了了。”他哑声说。

　　王杰噗嗤一声笑了，“之前不挺能喝的吗？这么多年没见啦，图个乐呵呗。”程锦犹疑着接过酒杯喝了几口，几乎是马上就开始呕吐，不过他颇为迅速的掩住嘴侧过脸，王杰才没被他吐一身。

　　“操！”王杰高声骂道，嫌恶地推了程锦一把，男人便无力的倒在沙发上了，他还嫌不解气似的，狠骂道：“你他妈是有病吧!”

　　袁因奔过去，把瘫在沙发上的程锦扶好，又拿纸巾细细擦拭他手指上的秽物，等擦干净了才转过头对怒气未消的王杰说：“抱歉，回去赔你。”

　　程锦抬起头来看他，他醉得不轻，眼里仿佛泛着蒙蒙的水光，脸色苍白极了，好似之前的红润不过是错觉。被他这样看着，袁因好似也醉了，他转过头对怔松的众人道：“他不舒服，我先带他走了，各位尽兴。”

　　程锦醉得路都走不稳了，袁因搀住他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带着凉意的风吹在程锦脸上，他意识是终于有些清醒。他看见他的少年挽着他，路灯蜜黄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俊秀的五官——是梦吧，他想。

　　是梦吧，他最近已经很少梦见他了。

　　程锦看着迷茫的路灯光，几只飞蛾在昏黄的光下扑腾着翅，这样的梦，这些年里做过多少次了呢？——他和他喜欢的少年并肩走着，而这路没有尽头，他们从春走到夏，从年轻走到衰老，然而这梦只能是梦，一切都在青春的夏季戛然而止。

　　程锦记得很久以前，这个少年围着驼色的围巾，娇憨的看着他，说：“我们回家吧。”他还记得那时候是冬天，有雪。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会记得这么清楚，别人弃之如履，他却如视珍宝。他的眼睛泛起水光，眼前少年的影子渐渐模糊了。

　　他说：“因因，我好想你。”

　　他多次梦见他，这句“我想你”却踌躇着未曾说出。梦里的袁因对他厌烦极了，今天却愿意碰他。程锦近乎绝望的想——这一次，梦再做再久一些吧。

　　袁因专注的扶着他，累得出了一身汗，冷不防听到这句话，险些流泪。一时间，他想对这个男人说太多太多的话了，但他只是抬起头，笑着说：“我知道啊，我也是。”

　　袁因眼前蓦地黑了

　　——程锦俯身，在他脸上留下细碎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