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次见她便是在这。
她生得不见得好,却艳丽。拾级而下,一身丝绸黑衣将她裹得极美。
烫着发,卷曲着翻滚,留出一只耳悬她那贵气的耳环,似又沾了野性。不笑,且由得那烈焰般的唇将她衬得肃杀。
我并不喜她。只是出于礼貌递出一个笑。
我不知她知不知道,我却敏感于心。大哥从今而后并不是我和二哥的唯独的大哥了。
她却接过我递过去的笑,向我走来。
我想她或许生得不美丽,但是仍有极好的腰肢、纤细的手与脚,伸手来抚我的肩。
你是小兰?听你大哥念叨你很久了,我是陈书婷。
我不信她喜我。
她展开笑脸却多了和善,露出未褪去的青稚,极好地压过了那份凌厉。
使我觉得她是真的乐意看到我来。
也或许这是属于她的武器。
大哥的爱匀给我和二哥,我们俩都不信他还有多余的爱。
可大哥看向她的眼神使人心惊,我去寻二哥的视线。
二哥甚至没接,还红了眼。
我思忖着这诡异的世道,甚至忘却自己为何觉得诡异。
大哥软善,极具牺牲意识,我与二哥因而懂事,但却不无私。我们乖顺的前提多多少少建立在大哥的牺牲上,因而是自私的孩子。
自私的孩子不待嫂嫂亲近。
我不善表达自己的不悦,只转身去寻二哥。她并不难堪,甚至举杯向我笑。
京海如此小。小到与大哥出门便会碰到她。
我撇嘴。
落下一个大哥和她,转身回家。
而后便是开学。我且不管家里的事情了,有二哥在,自不必我说什么,他也会阻止大哥被抢走。
于是科研任务,教师讲课,手术实验,结结实实地将我的时间榨干。食不知味,将最快能进到胃里的东西试了个干净。
于是我便第二次见她。
仍是那翻腾而下的卷发,换了风衣,踩一双极细长的高跟鞋,抱臂站在校园门口。
惹得男同学频频回首,抑或胆大围观。
她且含着一抹笑迎我。
你大哥担心你吃不好,我带晓晨出来玩,顺便来看看你,也让你大哥安心。
我仍有功课要做,可是她不依,纤长的手落在肩上,柔软地表达她必要来而有获。
及至二月,柳条已吐了絮,纤盈地绕在身边,粘在她深色的衣服上,碎碎地染了半边。
她便笑,不柔弱的笑法,让我喜了她甚至爽朗的声音。
大学城没什么好食物可吃。都是为了饱腹,单为我这样的医学生开设,使我们一来便有得吃,三五分钟便吃得完,吃完便立马离开。
我引她走,走了街道又街道,她细长而整洁的眉蹙起。
「你们平时就吃这些?太没营养了吧。」
我且露出苦笑。
「有得吃便好,总比买了馒头回去啃过得有滋味。」
她便轻轻拍上我的背。
「带你吃好的去。」
她并不诓我,抬手拦车便带我去最好的餐厅。
我在车上闻到她的香气。
她如此艳丽,我本想她会用馥郁的香气来配,然而她却深谙这想法的无趣,换了苦香衬她的美。
我侧眸看她,她其实应该生得便美。
饭店不远,进去便是琳琅满目的奢贵,使我心慌。
她爽朗,却并不粗心,适时伸出手来挽我,仿佛真的是我的嫂嫂。
我随她柔软地贴着我。
心下几乎颤抖。
我想起母亲。
来自似乎远古的回忆,也便是这样温柔的触感。伸出手来理我的衣襟,而后拍拍我的发。
而高家已经很久没有女性了。我仿佛确实是很久很久没有触到这种柔软。
她带我落座。许我吃了很久不吃的、有香味的饭,她坐于对面,看我几乎狼吞虎咽的动作。不时添水,递上纸巾,为我排忧解难。
食毕。我直呼过瘾。
她便送我回去,抚我的发,讲我辛苦了,走前塞给我一张卡。
金灿灿,硌在手里。
是方才饭店的会员卡,且充了小几千,许我未来几个月的伙食改善,乃至伙食费。
我慌张退还。
她抿着红唇划出一道笑说不必。
她是真心疼我,将我看作妹妹,亦真心怜我,将我看作女儿。
为我很久没有母亲,而她感怀于心。
她伸手来理风中我流淌的发,她的手白皙,并不柔美,却仍带着女性的温和。
那手近乎将我逼出眼泪,为它是为着惜我而来,一如十几年前的母亲。
她不觉得局促,反而轻轻抱我,说我像大哥,说高家几个孩子都硬骨头,眼泪憋死在心中都不愿意流出来给人看。
我信她是真的爱大哥。
我信她可以将我妥帖地置在心中,免我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