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书房内明着灯,宋予安与向楠夜谈,向花玉站在门边,她把头往闭着的门口侧了侧,似乎是在偷听书房里面宋予安与向楠的对话。
当她听到里面传来宋予安说的那句,“那便多谢了,告辞”时,立马警觉地从门边躲到了花丛后,探出个脑袋观察着门口。
一双手推开了门,是宋予安,向花玉把脑袋又往外伸了些,当她看清宋予安的那一刻,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吓得她一哆嗦的躲回了花丛后。
其实从宋予安这个视角只能看见花丛里有东西在动,他小小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只野猫,所以他并没怎么在意。
等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时,向花玉松了口气又探出头往外看,突然她整个人都被人给提起来了。
“不去睡觉,在这里干什么?”宋予安问她。
“我捉蛐蛐,对,捉蛐蛐。”
向花玉说话时声音都有点颤抖,宋予安看着她脏兮兮的裙摆,挑了挑眉。
“行吧,”宋予安把她放到地上,用手揉了揉她的头说:“今天太晚了,先去睡觉,明天哥哥陪你一起抓。”
“嗯嗯嗯……”向花玉立马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随后一溜烟的跑走了。
宋予安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向花玉离开的背影,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眼中暗波流动,忽明忽灭,似有心事。
宋予安回到了自己住的东院,到了房间里,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这些日子,他过的很是肆意,但是他终归还是有正事要做的。
有些事必须速战速决了,他想。
宋予安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书桌旁,拿出纸笔,磨墨,开始制定详细的对迟原的暗杀计划。
深夜,世界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入睡了,只有他这里还亮着灯,向楠远远的望着那明着灯的房间,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次日清晨,一大家子都在堂屋用早饭,唯独宋予安的身边空了个座位。
胡莲清皱眉,侧身问身后的家仆:“小姐呢?”
那家仆回答道:“小姐今早发起了脾气,她将院里的仆人都赶出来了,说是她身体不适,禁止任何一个人靠近西院,谁都不行。”
向楠听家仆这么说,将筷子往桌上一放。
“老爷,这……”胡莲清看着向楠。
“去找大夫给小姐看病,就说是我的意思。”
那家仆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字写脸上了,他听到向楠说话后,踌躇不动,宋予安索性对向楠说:“爹,我去看看小妹吧,你们先吃。”
向楠的神色明显的舒缓了几分,他说:“也好,你去看看她吧。”
从堂屋过,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路旁长着许多小野花,艳而不俗,往旁看去,几颗高大的树木遮挡了许多阳光,圈出一片绿荫,树下搭了几座石桌椅,供人闲暇时休息。再路过一处凉亭,再沿着这条路往西走,就到了西院。
他推门走了进去,直奔向花玉的房间,他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出:“走开,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这可不能惯着,他索性直接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的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瓷片散落在地上,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些瓷片上的花纹错落有致,绘制精细,都是很珍贵的器具。
也难怪这门没锁都没人敢进来,原来是这个小姐把这样贵重的东西当玩具摔呢。
他踮起脚尖,努力寻找落脚点,走到了床边,看到了缩在一旁用被子包裹住自己的小团子,不过没有完全包裹住,还有一只脚丫子在外面。
向花玉这会儿还在撅着嘴生闷气,下一秒身上的被子就被人扯掉了,她有些不耐烦的说:“我说了,我……”
等她回头看到来人是宋予安时,立马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不作声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他用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语气轻柔,眼神更是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向花玉眼眶发红,鼻子在不停的抽泣,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
他起身准备给她倒杯水,可环顾一周,突然发现。
能摔的好像都已经被摔了,没有杯子,也没有茶壶,于是他又坐下了。
“哥哥……”
向花玉叫他,他却一瞬间愣了神,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平寒,最后叫他哥哥的模样。
宋予安抬手擦掉了她的眼泪,说:“哥哥在呢,受什么委屈了?跟哥哥说说看。”
“哥哥……你不是,”她哽咽了一声,“你不是我哥哥,对不对?”
宋予安为她擦拭眼泪的手指顿了顿,眼里透出来了些意外,但他很快将这种意外的情绪隐藏起来,勾唇笑了笑,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说:“想什么呢?我当然是你哥哥。”
向花玉的眼眶红红,看起来叫人心疼极了,可是她的眼神却是十分的坚定,她仰头看着宋予安说:“昨日夜里,我听见你和爹爹的对话了。”
她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你不是我哥哥,是吗?”
宋予安这下没说话,在向花玉的眼里,他这样的沉默算是默认了。
“那我哥哥,去哪里了?”
宋予安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话,因为他看着向花玉的眼睛,真的忍不下心去骗她。
最后,他妥协了。
宋予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说:“你的哥哥我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是个怎样的人,我在我原本的身体里似乎,似乎已经死掉了,”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后来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没有尽头的梦,但是我醒了,醒来之后我就已经是他了。”
他说的朦朦胧胧,让人捉摸不透,但是向花玉似懂非懂,没有再追问,但也没有说话。
她脸上的泪水干掉了,留下了几条泪痕,宋予安看着她,出去接了盆水,用毛巾过水,给她把小花猫似的小脸给擦干净了。
“我的哥哥,还会回来吗?”
听到她这么问,宋予安忽的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也不能直接说不知道,太让人伤心了。
“你的哥哥的身体太虚弱了,需要自己调整,他就临时拉我过来了,等到什么时候你哥他修养好了就会回来的。”
他说这话说的非常笃定,只怕是向初竹本人听了都会愣住,更不用说向花玉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
向花玉收敛了几分悲伤的神色,她忽然盯着宋予安看,宋予安被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着她说:“怎么了?”
可谁知,向花玉张开两只手臂,软软糯糯的说:“哥,我饿……”
这对宋予安来说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暴击,被她这么叫,他心里软的一踏糊涂,他一把把向花玉抱了起来。
“走,哥带你去吃饭。”
向楠侧耳听着家仆给自己汇报情况,他的重点一直在向花玉身上,当他听到“小姐摔了很多东西”时,情绪才有了一些波动,他焦急的问那家仆:“小姐伤到自己没有?”
家仆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没有,不过老爷……”
向楠舒了口气说:“没有就好,你去府库里在取出点小姐喜欢的物件出来,什么瓷瓶,手镯都拿来,送到西院去。”
那家仆入府才月余,在外就听传闻说这宗都向家富得流油,因为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娃,全家上下都极宠这位小姐。
看来这不是传闻。
“对了”,听到向楠说话,那家仆立马回过神来听他说, “小姐现在人在哪里?”
“二少爷与小姐在东院用餐。”
“啊……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察觉的舒心,仿佛平日里严格的家主此刻柔和了不少。
“要吃那个那个……”向花玉坐在凳子上,却是一点儿不安分,为了指清自己想吃什么菜,几乎都要站到了凳子上,宋予安看见了是非常的头疼,他把她按在凳子上,不让她乱动。
“你就这么坐着,要吃什么你跟我讲,再乱动小心摔到地上,变成肥头猪耳的丑八怪。”他说着还故意扮丑,舌头吐出来,看起来十分有意思,向花玉也不怕他。
“我摔伤的次数可太多了,可是我哪一次都没有变成猪头啊,哼。”
“你这叫终日逐雁,终会叫雁啄了眼去的。”
向花玉听不懂他这文绉绉的胡扯,索性就当没听到似的继续搅着碗里的汤,一口一口的舀着喝。
宋予安看她这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继续帮她夹菜,一边像个老头子似的叮嘱她一定要把菜吃完。
那年也是这样,柳树下,池塘边,他和妹妹坐在一起吃点心,聊天打趣。
那年他是宋予安,妹妹是宋平寒。
他勾唇笑了一下,苦涩的笑了笑,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心里暗自感慨。
幸好,老天在他失去所有的时候,又用另外一种方式一点一点的给他补回来了。
算了,往事不提也罢。
午时,宋予安带着向花玉认着书经上的字,时,一个风尘仆仆的家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少爷,外……外边……回来……”
宋予安皱了皱眉,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可是向花玉突然站起来问那家仆:“大哥回来了?”
那家仆立马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然后就说:“老爷和夫人都在正院候着呢,叫您带小姐过去。”
宋予安拉着向花玉的手正准备走,他就感觉自己的袖角被轻轻扯了一下,他回过头来问向花玉:“怎么了?”
向花玉认真的看着他说:“哥哥,我们不去好不好。”
接着她又小声嘀咕:“我不喜欢他。”
他?是说她的大哥吗?
宋予安蹲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头说:“不喜欢也要去啊,毕竟他是你的大哥。”
“可是……算了,去就去,不过你要一直呆在我身边,不准走开行吗?”
宋予安还没反应过来细细品尝这小姑娘下的霸王条款,就连忙答应了,牵着向花玉的小手出了门。
来到正院,他往里面看去,堂屋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头发黑亮垂直,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继续又与面前的老父母交谈,三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向初竹低头看了眼向花玉,只见她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他也顾不得去了解其中的缘由,直接带着她入了堂屋。
“爹,娘……”他向坐着的向霁作了个揖,“大哥。”
向霁听到他这么叫自己,瞳孔不由得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手持一把青扇,飘飘若仙,如谪仙般清新脱俗,向初竹不由得愣住了。
“哥……”听到向花玉叫自己,他立马回过神来,带着她坐下了。
接下来无非是家人分离太久后重逢的寒暄,无聊的紧,宋予安头先还听他们说话,后面向花玉嫌无聊硬要拉着他放纸鸢,宋予安拗不过她,只好向那两位请示了下,带着向花玉放纸鸢去了。
“你会放吗?”他拿着纸鸢,像发现新事物一般看着向花玉。
“你不会?”在宋予安用行动表示他真的不会后,她一把夺过纸鸢,纸鸢在她的牵引下顺着风升了起来,在蔚蓝的天空中横空出现一只花蝴蝶,装饰蝴蝶翅膀的彩绸随风舞动,别提有多好看了。
两人在花园里玩的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花园凉亭里出现的一个人。
“咻”的一下,一颗石子飞过来割断了绑着纸鸢的绳子,纸鸢立马无力的从空中跌落下来。
向花玉垂头丧气的说:“没得玩了。”
宋予安捡起纸鸢看了看说:“没事,我们还可以玩别的。”
正当两人准备离开花园时,向花玉感受到了一丝怪异的目光,惹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往凉亭看去,向霁正站在那里,漂亮的眼里满是阴翳,似乎对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向花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拉着宋予安衣服的手紧了紧,她推了向初竹一把说:“赶紧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行,咱们走。”
向霁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又捡起了地上的一颗石子,随手往凉亭柱上一丢,石子便深深地嵌在了柱子上。
夜晚,宋予安坐在书桌前,收起看过了的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把灯吹灭,就敏锐的察觉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他看见一团黑影,但是看不太清,正当他准备点灯时,他的手被拉住,两只手被反扣在墙上,这个姿势太过于隐晦了,他吞了口口水,正当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耳边传来今天白天在堂屋里见过一面的那个大哥的声音。
“初竹,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