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坐在黄瑶的班里听老师开家长会。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到这里了。
他还记得头天晚上，黄瑶说要开家长会的时候。黄瑶的家长会一向是高启强亲自去，哪怕连高晓晨还高中的时候，他的家长会都通常去陈书婷去。可是这次高启强突然有个不得不去的宴会，陈书婷也需要随行。
“我去吧。”站在客厅最旁边的唐小虎突然说。
他也意外。
在高家，他本一向是，也应该是垂眼闭耳。除了老板交代的任务，其他事情一向不应多听，不该多问。
虽然高启强并没有特意交代过要这样，但唐小虎觉得他该这样。
所以话出口时，尽管高启强和陈书婷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他自己却先愣住了。
就算高启强和陈书婷都有事不能出席家长会，那不还有高启兰吗。
不是的，兰姐当医生那么忙，做下人的必然得替老板分担任务。
唐小虎徒劳地在脑子里挣扎，高启强却很轻松道：“那就小虎去吧。”陈书婷也点头，看着小虎，又突然道：“小虎，明天去学校记得亲和一些啊。”
“哎。”唐小虎赶紧冲老板点头，咧嘴一笑。黄瑶却分明看着，嘴角向下。
然后第二天，唐小虎就坐在了家长会的位置上。
“你是…黄瑶同学的…”班主任有些疑惑看着眼前这个嘴角带疤的男人。职业素养告诉她不要以貌取人，但班主任却忍不住还是感觉到这个男人有些叫人害怕。
唐小虎赶紧咧嘴一笑对班主任道：“老师您好，我是瑶瑶的叔叔。她爸妈今天有事忙不开，所以这次是我来的。请问老师瑶瑶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他有些紧张，提前准备的说辞背得飞快。
“黄瑶同学在学校一直表现得很好，她很听话，也很乖巧，只是我总觉得这孩子温顺的外表下，太冰冷了。我个人认为这个家庭教育…”班主任本想说家庭给孩子多营造温暖的氛围，她抬眼扫过唐小虎嘴边的疤，声音突然小了下去，有些局促。
“啊？”唐小虎呆呆愣愣地望着班主任。
班主任忽然觉得这男人也没那么可怕，她暗嘲自己胆小，然后大起胆子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你们应该注重一下家庭教育，多给孩子营造温暖的氛围。现在高中正是最紧张的时期，如果孩子在家都不能有一个放松的状态，对孩子心理的健康成长是很不利的。”
唐小虎赶紧拿起纸笔记录下老师说的话，并点头道：“好的好的，谢谢老师。”
黄瑶坐在楼梯口，作业本摊在腿上默写着古诗。
“瑶瑶，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了。”唐小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了。”黄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乖乖地收拾好书包，刚站起身，手里拎的书包到了唐小虎的肩上，自然而然，一气呵成。
唐小虎在前面，黄瑶跟着走在后面。年级里有人偷偷看着两人，唐小虎肩宽而高，一脸遮不住的戾气。黄瑶是不大高的，甚至说得上瘦瘦小小，温温顺顺地跟在后面。
后来黄瑶的闺蜜偷偷问过黄瑶唐小虎是谁，眼里瞒不住的八卦神，好像以为乖乖女黄瑶也会玩谈个古惑仔当男朋友的剧情。黄瑶只是淡淡地说：“啊，虎叔啊。”
唐小虎带黄瑶上了车，书包被抛到后座，拧钥匙开车。黄瑶就自顾自系上安全带。
“瑶瑶啊，你们老师说，你在学校很乖，就是太冷冰冰了。”唐小虎看着默不作声的黄瑶，忍不住就道。
老师说注重家庭教育的东西他没明白，也不懂为什么明明一个家庭出来的小孩，高晓晨蠢而吵闹，瑶瑶却静而乖巧。
可是深思，他好像又是懂的。
只是他不想深思。
黄瑶当然知道自己的冰冷。她本就是冰冷的。她似乎生来就被包裹在寒冰里，只有这样，才能掐断一切和外界的联系，摒弃那些杂音。
安欣和爸爸的出现本融化了一些冰块。
可是爸爸消失，她又不得不把自己冰封起来。
她当然也乖巧。她固然明白，高启强不会留一个养不熟的棋子。
她要做高启强新一任的陈金默。
她不能做高启强新一任的陈金默。
于是黄瑶对唐小虎绽出微笑，她道：“我不知道呀虎叔，可能因为没有太多和同学们打交道吧。知识都太难了，我想多花一些时间学习。”
唐小虎趁空看到黄瑶的笑，很甜，他却又觉得冷。
“没事，学习多累啊，学累了就和同学玩会，也是放松啊。”
他不理解黄瑶为什么那么爱学习。他曾经就很不爱学习，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想要黄瑶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
他有时候会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为什么活着。
他不希望黄瑶也这么迷茫。
车子驶入高家。高启强和陈书婷已经应酬了回来，听见声音出来接黄瑶。
“小虎啊，”高启强笑着说，“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好嘞强哥。”唐小虎一边把书包从车上拿下来，一边跟着进了屋。
餐桌上，黄瑶坐下，抬眼视线正好对上在旁边正坐下的唐小虎，后者没注意她的目光，坐得规规矩矩。
“小虎啊，随意点呗。”陈书婷笑话他，继而又问：“家长会上，老师说瑶瑶什么了吗？”
黄瑶突然抬头，紧盯着唐小虎。唐小虎没看她，对陈书婷和高启强笑着，说：“老师说瑶瑶很乖很懂事，考个好大学一定没问题的。”
“瑶瑶快考大学啦，打算考哪个城市的啊。”高启强好像漫不经心地问。
黄瑶当然知道他不是漫不经心。
“别考京海的。”
“我想考京海的。”
唐小虎想。
黄瑶说。
唐小虎看了一眼黄瑶，女孩子还是乖乖的样子，他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我想留在这里陪着爸妈，也好早点去集团实习。”黄瑶继续说。
“好呀。”高启强笑了，又说：“是我的乖女儿。”
吃完饭，唐小虎就打算道别。“强哥，嫂子，我就先走了啊。”
“爸，妈，我送送虎叔。”黄瑶喊了一声也追出来。
黄瑶跟着唐小虎走到车前。“瑶瑶，你回去吧，你现在功课紧，别耽误了时间。”唐小虎想撵她回去，学着高启强和陈书婷的样子想装出长辈的模样劝黄瑶回去学习。
他当然也的确是长辈。他30岁了，怎么也够格让瑶瑶叫他一声叔。
只是他的生活和工作让他沉默寡言，渐渐地从不会说话也就变成了不愿说话。
黄瑶不应声，却只是走到他面前，抬头望他。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早就没了九年前怯生生的样子。反倒唐小虎被望得有些不自在。
于是唐小虎问：“为什么不想出京海？”
然后黄瑶突然笑了。
她说：“谢谢你，虎叔。”
“什么？”唐小虎不懂。
黄瑶却走远了，留下她的声音：“你知道的。”
白色裙摆消失在路的拐角，少女的发香却似乎还萦绕在唐小虎的身前，鼻尖。
唐小虎发现自己思绪乱了。这很不对劲。
他尝试点起一根烟。
“该死。”唐小虎骂道，徒手又掐灭了烟。他上车，一路开到白金瀚。
“唐经理。”侍应生都向他鞠躬。“把陈菲给我叫出来！”唐小虎摆摆手，给侍应生留下一句话，直直走向包间。
不多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进了包间，她是陈菲。
高家。
黄瑶学习完，躺在床上，留下一盏小夜灯，静幽幽的。她没有睡意，只是任凭自己放空思绪。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任自己放空思绪，却在脑海里看到唐小虎的模样。
一开始，她会抵触。她觉得罪恶，觉得羞耻。后来，她坦然地接受了。她任由自己在虚空中凝视唐小虎，她把这当成给自己的放松，释放，沉沦，甚至堕落。
如果是虎叔，那就堕落吧，她想。
她曾尝试着，很笨拙地捉弄过唐小虎。
在他接过自己书包的时候勾住他的手心。
在他专心开车的时候认真地盯着他看。
在他接自己放学的时候远远地望着他笑然后向他跑去。
可是每一次唐小虎都没有反应。他接书包的手依然沉稳，开车时的眼睛依然坚毅，接黄瑶放学的身影依然挺拔。
然后换来黄瑶一次次变本加厉。
黄瑶没有过不甘心。好像这么捉弄唐小虎，只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动机，或者恶意。
她也想不明白。
她甚至说不上来，唐小虎，在冰的里面还是外面。
外面？可是她愿意放纵自己想他。
里面？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任何一个人。
黄瑶胡乱想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总是醒很早。她喜欢清晨泥土和植物的味道，那是清晨过后都再也闻不到的。
唐小虎也总是起很早。每次黄瑶洗漱好背起书包出门时，唐小虎就已经在门口等了。
黄瑶甚至暗暗怀疑过唐小虎是不是在高家也有个卧室。
唐小虎开车，黄瑶坐在副驾驶。没人说话。九点来，小学五年级到高中，都是这么沉默着过来的。这样的情景放在这样的两个人身上，似乎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唐小虎却开口了。
“为什么不出京海。”他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守着爸爸妈妈嘛。”黄瑶满不在意地说着，转头望向车窗外。清晨的道路上车还不多，零零星星的几辆穿梭在城市。天还没全亮，城市看起来是静谧的。
这样的城市在唐小虎眼里确实沼泽。危机四伏，烂泥遍地。黄瑶这样干净的人，不应该受困于这沼泽之地。他不能想象黄瑶被困在这里，满身糊满烂泥。可是如果黄瑶留在京海，迟早会变成这样。
京海就是这样的。金玉其外，里面却充满了败絮、谎言和狡诈。
纵使他唐小虎唐经理，在夜里也不能安心合眼。
更何况强盛集团老板的女儿？
黄瑶当然也知道这里是荆棘，是沼泽，是杂草丛生的烂地。
她心里有团火，她要烧了这荆棘，她要烧了这杂草。
可是她现在还做不到。
黄瑶必须等。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唐小虎抽空看了一眼黄瑶，后者眼睛亮晶晶地，正望着他。
黄瑶笑嘻嘻说：“虎哥，有没有吃的啊，我饿了。”
唐小虎从衣兜翻出一根棒棒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有这个了。”
“好。”黄瑶接过棒棒糖。她到了生理期，总是容易觉得饿，饿了又总是委屈。她习惯了委屈的感觉，却不喜欢委屈的感觉。当即拆开糖纸放进嘴里，糖棒上还残存着唐小虎兜里的烟味，黄瑶会有种是在和虎叔接吻的错觉。
唐小虎当然不知道黄瑶会想这么多。只是早上听黄瑶喊饿自己却只带了一根棒棒糖后，晚上接黄瑶放学时，看着路边的生煎包顺便就叫老板打包了一份。
于是，黄瑶疲惫了一整天，终于熬到晚上放在，饥肠辘辘又委屈巴巴地出校门，却看到虎叔给她带生煎包时，眼睛一下就亮了。
唐小虎失笑地把生煎递给黄瑶。他看着黄瑶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生煎包，觉得好像看到一只小猫。明明委屈极了，却不表现。明明饿极了，却还是斯文。
“走吧，车上吃。”唐小虎说。他不爱在车上吃东西。有次唐小龙想在他车上吃个馒头都被他挥下车吃了再准上来。但是瑶瑶学习苦，长身体，他想，瑶瑶可以。
黄瑶却摇头，她坚持在车下吃完了生煎再上车。黄瑶满足地拍拍肚子，唐小虎觉得这时终于在她身上看到一份少女的娇憨，一丝青少年的真切感。
“为什么要留在京海？”他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虎叔想让我离开京海吗？”黄瑶问。
唐小虎没想到她这样问，愣了一下，然后才扯出一个笑，说：“没什么想不想的。”
“没什么想不想那虎叔问我三次？”黄瑶转头望着唐小虎，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她总是沉迷于这样的游戏。
唐小虎不说话了。他感受到黄瑶的目光，他没有回应。他从来没有回应。他故意没有回应。
快到高家时，唐小虎突然说：“我希望你离开京海。”
“远走高飞。”这是他没说的。
但黄瑶没有听话。
时间很快，高三在一张张卷子和一道道铃声中结束。黄瑶在暑假收到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她高高兴兴给唐小虎看，高启强在，唐小虎只能扯出一个笑容。高启强背后，唐小虎却抿紧了嘴。
黄瑶最终考了京海的大学。
“虎叔，辛苦你又要接送我四年咯。”
“不辛苦，小姐。”
陈书婷本来在厨房泡咖啡，听见唐小虎的称呼挑了下眉。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心想，瑶瑶长大了，小虎要划清距离，应该的。
唐小虎的确是想划清界限。
瑶瑶18了，该在校园里谈个男朋友了。他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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