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叁拾】

暖日赫赫，微云渺渺，和风淅淅。骅县劫后余生，安堵如故，千室熙和，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安宁，仿佛之前的乱局只是一场幻梦。对于英烈将士的孤儿寡母，遗孀老父，程止与程老县令在这几日里有条不紊地一一妥善安置好，程老县令也已将县丞官印正式交托给接任县丞的程止。

  凌不疑风尘仆仆地带着文帝的嘉奖旨意而来时，正好瞧见裕昌将一方雪白的巾帕递给囡囡，脸上是未曾因他展露过的温柔笑意，一只素白的葇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囡囡，之前你送给姐姐桃花木簪，姐姐投桃报李，便为你绣了这方手帕。”

  “这个花样竟然和我头上的银钗一模一样，谢谢姐姐。”囡囡接过一看，又惊又喜，甜甜地笑道。

  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误会了裕昌，再次见到裕昌发髻上的桃花木簪也不再生气，而是生出一分悔意。裕昌会专程寻回并找人补好这根簪子再重新戴上，分明是十分珍视囡囡的这份礼。只是裕昌身上并不是他为她买的桃粉衣裙，而是找成衣店做了一模一样的一身素衣道袍。何况，裕昌亲自绣的手帕理应送予他才是。他沉默地灼灼注视着，裕昌忽有所觉，转头看向他时，笑意瞬间隐去，神色亦冷淡下来，凌不疑此时的心绪是难以说清道明的复杂。

  下一刻就听到裕昌只是冷漠地唤他一声。

  “凌将军。”

  她定然是恼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冲动行径了，他确实不该怀疑她与何去病亲近，只是他并不后悔那一夜的轻薄逾礼，软玉温香任由他掌控摆布的滋味，他每每回想都意犹未尽，奇妙无穷。

  “制诏骅县县令程世成，广善大义，与生民恩重，特赐黄金三十两。”

  程老县令领旨谢恩后，就与其家人启程回乡。为官数十年来，程老县令一直忧国恤民，生佛万家，此次正式卸任，大家小户皆夹道相送，十里依依。

  “程县令，程夫人，此处诸事已毕，本郡主也该返回都城。”

  “下官代骅县百姓多谢郡主大义襄助，还望郡主一路多加保重。”

  “臣妇恭送郡主，一路安好。”

  “夭夭，我派阿飞带一队黑甲兵护送你回都城。”眼见裕昌在程老县令一家离开后就立刻向程止夫妇辞行，就站在一边却被视而不见的凌不疑连忙接口道。若非还要赶回驻跸别院继续护卫文帝安全，他更想亲自一路同行。

  “……”裕昌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驻候多时的的王府安车，竟是看他一眼也不情愿。

  “阿飞，护送郡主回城。”凌不疑死死地握拳，拼命忍耐着将裕昌扣进怀里不放的冲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大胆恣肆，只怕会更加惹恼她。待日后返回都城，他再努力求得她原谅。默然不语片刻方道。

  “是，少主公。”不敢多言的梁邱飞立即领命而去。

  凌将军的副将梁邱飞率领一队黑甲军专程护送裕昌郡主返回都城，排队进城的百姓避让两侧，这件大事很快成为都城百姓，世家皇城茶余饭后的新谈资。四年前他们二人未曾订亲，突然各自离城，一去东南，一赴西北，再无交集，那些都城贵女，两位皇家公主原以为又有了机会，只是得知今日这事，不知又要气伤多少芳心，毁掉多少帕子。

  当日裕昌暂离都城，为了让汝阳王夫妇安心，编排的借口是想要去邻近城镇搜罗几味罕见药材。结果文帝下旨封赏，还特意派人将消息传到了汝阳王府，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话。前有自家大母埋怨后怕的眼泪，后有婢女桃言朦胧绯红的眼眶，裕昌只得缴械投降，举手发誓不再抛头露面，四处乱跑，乖乖巧巧地待在王府里，朝时诵经读典，晡时调配药材。

  只有汝阳王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内有蹊跷，前来传信的曹成笑呵呵的一句“郡主此行好事成双，奴才先在此恭喜王爷了。”分明意有所指。

  在有意纵容下，樊昌得以逃离都城，凌不疑席不暇暖，来去匆匆，带兵出城抓捕逃犯。这一行往返，又是数日过去。

  待他将险遭灭口，命悬一线的樊昌救下，带回都城提审，成功获取证言，雍王不但是孤城惨案的主谋，且与其子借军械案之便，筹谋起兵造反，他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就在此时，雍王父子于蜀地谋反的消息传来。在太子与三皇子双方是战是和的不休争论中，以凌不疑一锤定音，请旨领兵平乱告终。

  “数日前你才向朕求旨赐婚，却不愿立刻宣旨，说要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当众宣旨，朕原以为你会为裕昌惜命，不再整日在外面搏杀。结果，现在这才刚回来，就又赶着去出征。你如此这般毫无顾忌，把你的命不当命，你这竖子又何苦让朕下这一道赐婚圣旨，平白耽误裕昌另寻姻缘?”文帝望着跪在下首，已然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凌不疑，气急又无奈，还有对裕昌的几分心疼歉意。

  “陛下，臣自会为了郡主惜命，她不必另寻姻缘，子晟此生，非她不娶。”凌不疑一脸正色地大声许下这一诺，重如泰山，振聋发聩。

  “待臣平乱归来，再请陛下当众宣旨。”

  汝阳王府门口，平头百姓一连数日都见到梁邱飞领着黑甲军将流水似的赔罪礼送来，不知凌府的府库已被搬空几何，竟堪比十里红妆。等裕昌从桃言口中得知，想要拒之门外却为时已晚。汝阳王妃已然喜上眉梢地尽数收下，心里想着，她的裕昌总算好事将近。偏偏汝阳王这段日子在三才观未归，裕昌耐不住自家大母重提自己毫不惜命，让自身置身险境，险些让她一个失独的老妇第二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哭诉，干脆自暴自弃地不出闺门，闭耳塞听。文帝前世对自家大母几次三番进宫撒泼打滚的无奈，她第一次有了几分真切的感同身受。

作者“投桃报李”划重点，后面要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