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缘【叁】

  皇宫大殿，飞檐翘角，威仪赫赫，宫室楼阁，昂然肃穆，宫人垂首缓行，兵卒静立如松。

  “陛下，此次剿匪平乱，臣幸不辱命，顺利归来。”少年将军跪地抱拳，肃目敛眉。 

  “子晟，朕听说，你今日回都城没有直接入宫，而是先带领黑甲军护送裕昌一路回到汝阳王府。”文帝开门见山地提起了今日都城皆知的惊人传闻。

  “裕昌郡主离开都城多年，无法自证身份顺利入城回府，臣在城门口恰巧遇见，不过举手之劳。”凌子晟神情不变，话音平静无起伏，仿佛只是在如常汇报事务。

  “哦。裕昌自幼离开都城，与你应该也是多年未曾蒙面，你怎知她就是裕昌?”文帝却是轻而易举地抓住含糊其辞中的蛛丝马迹，凌子晟的回话在他听来简直漏洞百出。

  “……”

  “数日前，臣中毒昏迷，幸得郡主救治。”寥寥数语，已然足以勾起无数遐想。

  正所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文帝按捺下心中激动，继续追问，端的是一副必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势。

  “即便如此，难道仅凭她一面之词，你就如此轻信于她?”

  “郡主随身配戴有一块双鲤桃花环佩，背面刻有桃夭二字，乃是汝阳世子妃临终之际亲手佩戴于刚出生的郡主胸前。当时，…舅父与阿狰恰好在场，臣幼年时曾听阿狰说过此事，是以一见便知。”突然提起已逝亲人，凌子晟的话音不自觉低沉几分，深邃的眸底亦染上几许凄然。

    凌子晟的舅父，乃是文帝义兄大将军霍翀，率领赫赫有名的霍家军为其南征北战。直至十一年前，迎战戾帝余孽最后的反扑，死守孤城，霍氏一族几乎满族战死，世上再无霍家军。阿狰则是霍翀幼子，霍无伤，同样殁于孤城，时年仅六岁。霍氏后人，惟余霍翀之妹霍君华和霍君华之子凌不疑，也就是凌子晟。因此，文帝将所有霍家的荣耀封赏通通赐予霍氏唯一的血脉凌不疑，望他迎娶娇妻，琴瑟和鸣，儿孙满堂，儿女绕膝，绵延霍氏荣光。

  乍闻故人，想起心底多年憾恨，文帝也是无法言喻地低落片刻，转而又重新提起他今日挂心的正事。

  “说起来，你与裕昌当真是有缘。十几年前霍兄对汝阳世子妃和裕昌有相救之恩，如今裕昌对你也有相救之恩。你们二人又都分别是汝阳王府和霍氏唯一的血脉后人，同样身负传宗接代的重任。年岁又正相当，你们倒也算相配。”文帝一通细说下来，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果真妙极，“元宵过后，便是裕昌及笄的生辰，她也到了可以议亲指婚的时候了。若是你愿意，朕就给你们下旨赐婚。”

  “臣不想勉强郡主。”低垂双眸，眼睫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从不信天命，只信自己。惟有同裕昌的这一番前缘，他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感念，许真是命中注定。可如今还不是时候，他还身负血海深仇，还不能轻许白首约盟。

  漫漫十年光阴，为父子，为君臣，文帝何等了解凌不疑。若是在此之前，凌不疑的回应应是诸如臣暂且无心娶亲，只愿为陛下率军出征，平定四方，言辞推脱。又或是拒绝三公主时的冷漠决绝，公主不是臣心中之人，此生不变，不留余地。唯独对待裕昌，与众不同，足以惊叹一声温柔，此间心意，不言自明。 

  “既如此，此事暂且作罢不提。”心领神会的文帝话锋一转，还是决定稍稍用话相激，让凌不疑快点求娶。难得他疼爱的义子有心悦的小女娘，文霍两姓又能亲上加亲，毕竟夜长梦多，这样一举两得的大好喜事，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不过，叔母那般疼爱裕昌，想来待她及笄过后，必定会在都城众多大好儿郎中，为其好好择婿。”

  “郡主相救之恩深重，臣还未曾相报。日后若是郡主择婿，臣自当登门毛遂自荐。”一字一句，在明亮清寂的大殿内掷地有声。

  其实，裕昌郡主离家多年甫归，汝阳王妃着实心疼这唯一的孙女，恨不得如珠如宝地娇宠着，摘星揽月亦无二话，弥补孙女十年不归的诸般苦楚。祖孙将将重聚，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把自家的心肝宝贝嫁出去。汝阳王妃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过议亲一事。更何况，裕昌此次回来并不能久留都城。

  “大母，师傅曾为我卜过一卦，我十九岁那年还有一大劫。若能顺利渡过，怪疾自愈，必能余生安乐，寿终正寝。在此之前，我仍须得远离都城。”

  云臻道长，一善医术，一善卜卦。当年恰巧救下裕昌，收其为徒。这一场师徒之缘，卦象早有预兆。而带其云游天下，亦是遵从卦象，一为治病，一为避劫。此事到底涉及命理天机，个中隐秘除了师徒二人，只有汝阳王夫妇知道。当年都城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时的文帝尚且不知，他为了远胜亲子的十一郎，所做的一番筹谋打算，注定要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