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还在莲花坞时,一觉醒来睁眼,便能瞧见我师弟的脸。
这回笼觉睡得不踏实。
惊醒起来,看见师弟立在堂门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只要揽住腰,鼻子里便都是他的味儿了吧。
“莫公子,你要在云梦待到何时?”
“……”我张了张嘴,觉察自己竟说不出话来。
他的声音凉透了,格外陌生的看着我。十六年,足够让面前的人身量长成,这变化直叫我心惊。
“我只有几句话,莫公子听着就是。我师兄……当初杀了不少人,仙门百家都有仇人。后来因为立场不同,被我逐出了云梦。他堕入魔道,便变了个模样,变成六亲不认的魔头。有的人图他身负的阴虎符,所以也变得同他一样嗜杀。老天无眼,一直现在的修真界还有他的拥趸。人心如此,这杀人的人比救人的人多。人人都说,我愧为江氏宗主,管不好门下弟子,与我父亲还差得很远。
“当年温氏残暴不仁,他们便宛如笼中之鸡犬,剥皮取卵不敢反抗半分。谁晓得,我师兄能一路杀上不夜天,一直屠了温氏满门;从温若寒的儿子,一直杀绝他门下爪牙;我师兄……一直杀到无人敢与之争锋为止。
还是我师兄,从他们手里夺下温氏老幼妇孺。他身为修行之人,应是做到极致了吧。可我也要杀他。他就一个人,身边无人怜他未及弱冠,你说他为何不逃?
莫公子,你修鬼道,自然清楚心中有怨的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我师兄已经死了。
我会杀他,自然也会杀你,江氏一宗上行下效。今日我饶你一命,之后,还是莫要踏足云梦境内了。”
我知道,此刻只要转一步,只要立刻滚出云梦了,也就是天下太平了。
十六年前便是如此,一步踏出,永不回转!
“阿澄,我不信你要杀我。”
起初,他还只是冷笑,随后眼光便凶狠起来,一抽出腰间的三毒剑,映的满眼都变成紫色了。
大门外立着一个人,也算救了我一命。
蓝忘机和他的剑杵在外面,冰着一张死人脸,似乎要进来。
我一看见他,心眼里登时像灌了毒,眼前一黑;这死人脸也不知来过几次云梦,竟这样的熟门熟路!
我认识师弟是十六年又加上小十年,可蓝忘机却已然快赶上我了。
莫非只有我晓得他心思很不一样?这人心思深沉,惯会做一副君子姿态;对人下手却毫不留情,罚抄家规是家常便饭,又怕别人说破他心狠,所以一般有他大哥蓝曦臣打着圆场,若有人被罚的气不过,可由他大哥出面收拾残局。
“含光君,”这时候,师弟也忽然发现他来了,居然是和颜悦色, “未曾远迎,失礼了。”
我师弟对他笑了。
我心里又像扎了刀,持刀的人是我师弟。
他们岂但相视而笑,而且早已有约。我顿时觉得一片绿云罩顶,说不上来的想杀人。可我不能。
师弟当年分明看不上他,还跟着我骂了他几个月,怎么这会儿便有了交情?
后来在义城,我问外甥,他也说的不清不楚,骂人倒是和他二舅舅一样。身边那个圆脸小蓝温温柔柔,脸上笑眯眯,我汗毛直竖。
这做派,分明和蓝曦臣一个路子!
小孩子们容易哄,可我也担心师弟毫无防备,直走进来便遭了。
我心乱的没法,堵不住自己的嘴,对这伙小孩子信口胡说, “邪祟伤人,惯会先从做了亏心事的杀!要晓得它们容不得居然比自己更坏的人,还活在世上。
“你们要不先想想,自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前站站,也会给同伴挣条活路。来吧,勇敢一点!”
那一伙小孩子,果然有被吓到的。偷偷夜游的是小意思,那个像是嘴里养了麻雀的小蓝,哭丧着脸,认了不止一次夜游,还有溜进禁书室偷看。
好小子,差点比我猛,我当年可是敢领头看春宫的。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认错,被我劝回屋子里去。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灰,还有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太太鬼。
嘴里养了麻雀的小蓝和外甥都在发抖,抖了一会,就斗起嘴来,但还是一起和圆脸小蓝抱的死紧。 脸上万分沉重,一时动弹不得。
我是在场唯一的长辈,虽是身无寸铁,却是一身豪胆。
为他们壮胆说,“孩儿们,亮出你们的家伙对着外头,守好身边的人!我先出去探个路,片刻即回……”
我外甥心好,可嘴却同我师弟一般毒,“你可别死外面了,要不还是等我舅舅来吧……”
好外甥,老子也是你亲舅。
……叫舅母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