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还记得那一天给她带来的窒息与绝望,那是她无法忘记的一天,就算是现在想来,她也还是觉得那把剑带给她的痛感是如此的清晰。
在阿比卡大公国的王宫里,几乎是灰头土脸的埃莉诺第一次见到了她的母亲,已经成为阿基德里亚大公国的王储妃的爱丽丝公主。
她坐在高台上的椅子上,羽毛做成的扇子遮住了她下半张脸,羽毛的阴影藏住她的上半张脸,将她的眼睛与情绪完全掩盖住,以至于埃莉诺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注意到的只有她那条戴在脖子上泛着洁白到刺眼的光芒的珍珠项链,那光芒刺痛了她的眼,让她几乎抑制不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怒火。
但是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上首就是她的父亲阿比卡大公,他有着一张印着深深沟壑的脸,像是饱经风霜的山崖上那经过千锤百炼的顽石,一双带着寒霜的祖母绿色的眼睛凹进脸颊与高挺的鼻梁组成坑洞里,这使得他看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他那双如鹰鹫般锐利的眼睛正不动神色地打量着眼前可以说是一颗路边野草样子的埃莉诺,没有任何同情与怜悯,只有满满的打量不合格货物的不满。
在他的右边则是一个埃莉诺不认识的男人,看起来年龄二十出头的样子,英俊帅气的脸上挂着一抹烦躁不已的笑容,金色的碎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靠着椅背的姿势十分潇洒却并没有显得失礼,相反看上去不羁的同时也带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埃莉诺站在他们面前,如同丑小鸭面对一群高傲的白天鹅,尽管无论从血缘还是身份上,她都理所应该是白天鹅中的一员,但很显然他们并不这么想。
埃莉诺想说什么,但在他们的目光下却说不出任何话,只好站在那里,高高扬起头。
他们不发一言,埃莉诺也随之沉默。
良久,阿比卡大公挥了挥手,一旁等待着的侍从立刻上前,一把拉住埃莉诺的手就将她往外拖,措不及防的埃莉诺踉跄着被他甩在地上,被抓住的胳膊上很快就被对方的指甲抓破,流出鲜红的血,带来无法忍受的痛。
“啊!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埃莉诺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都不能让对方放开自己的胳膊,在被脱离的前一刻,她放弃所有隐瞒住的怨恨与怒火,用牙齿狠狠地咬住对方的手,近乎要将他的一块肉给咬下来。
侍从“啊”的一声放开埃莉诺,将她狠狠甩在地上,举起拳头就要砸向对方的脑袋,嘴里喊着:“该死的臭丫头,你简直找死!”
埃莉诺盯着他的眼睛,红的如同熊熊燃烧般的火焰的眼睛中浮现出一个细小的多边形图形,神秘的图案疯狂旋转,在瞬间将侍从的眼睛给吸住,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是下落的拳头因为惯性的缘故依旧在往她的脸上砸。
不等他真的把拳头砸到埃莉诺的脸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就阻止了他的继续靠近,他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那一刻发生的情况,嘴里惊恐地就要喊出那个词,但停在锋利的长剑与他粗壮的脖颈的亲密接触下。
脑袋向前飞,同样的惯性让他整个人与埃莉诺擦肩而过,又被埃莉诺看准时机一脚踹得老远,血洒了一地。
埃莉诺躺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那个侍从死前从脖子处喷涌而出的血液,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恶心地想要吐出来,但那把锋利的长剑还在她的眼前,剑刃直直地对着她,她的左眼几乎只要稍微转动要与它上面留下的血珠来一次密接。
埃莉诺放松了呼吸,被剑挡住视线的左眼看不清任何东西,但这不妨碍她右眼将用剑指着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坐在阿比卡大公右边的人。
他也在打量她,那个眼神她看不懂,但不妨碍她看出来那里面的微弱杀意。
“威廉,如何?”苍老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股细微的虚弱,如果不是埃莉诺此刻全身紧绷着注意着各个地方,她也听不出来。
“很不错,父亲。”那用剑指着她的男子,威廉回答道,同时将剑收回去,甩去上面残留的血水,将它收好别在腰侧。
“她通过了考验,算个可以用的,只不过她的怨恨太大了,这有可能会让她丧失理智,做出不利于我们的事情。”
阿比卡听到这样的发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决定:“那就好好调教,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该好好调教,让你这只长满了刺的刺猬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带了刺的玫瑰。”威廉笑着举手抬起埃莉诺的下巴,“带刺的玫瑰会让男人产生无法抗拒的征服欲,想好好活着,你就要学会怎么把握住这个度。”
彼时的埃莉诺不明白她究竟要学些什么,但从此之后她就被关进一件屋子里,虽然阳光充足,食物有余,还有专门的人来教导她不同的语言,直到她坐上那辆前往阿基奎的马车,她才知道她要嫁人了。
国与国之间的联盟必须以婚姻为主要联系,埃莉诺作为阿比卡大公上下三代唯一符合条件的女孩,虽然身份上现在只能是一个私生子,但是介于她是在其母亲第一段婚姻中出生的,阿比卡大公也给她准备了400万里弗尔的嫁妆,阿基奎大公勉强忍下了她身份上的不适。
埃莉诺没有任何选择,如同被人包装好的精美货物,将她送至阿基奎大公国。
在那里,她将要遇见路易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除了苏珊外真心对她好的人。
埃莉诺最开始是不明白那些人所谓的调教是什么,就像她被塞进前往阿基奎大公国的马车里后,下马车她遇见的第一个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笑。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来人脱下帽子,行了一个绅士礼,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埃莉诺的脸,那几乎泛滥出来的爱意却让埃莉诺感到疑惑。
“你好。”埃莉诺笑了笑,眼神中却带着不屑,这一举动很明显惹怒了一旁陪着来的人。
但是埃莉诺无所谓,她此刻平等地憎恨着所有人,她不想让任何人好过。
可是对她行礼的那个也仅仅只是无措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状态,他让自己的仆人送来一箱珠宝,那亮晃晃的首饰中间白色的珍珠项链像极了那天她母亲脖子上戴的那一条。
这一举动可谓是惹火了她,她几乎是要发怒了:“我不喜欢这个。”
“那你喜欢什么?”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埃莉诺的反应会是这样。
“我什么都不喜欢。”
埃莉诺笑着回答,颇有些尖牙利齿的感觉。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不喜欢。”
如果可以,我真想毁掉这一切。
路易斯几乎是要沮丧了,他没想到第一面就让自己的未婚妻如此生气,但他依旧看着她的脸,那张比画像还要美上数十倍的脸,心里默默想着,该如何让她息怒呢。
一旁的国王见不得他这副不要钱的样子,拿马鞭狠狠摔在他身上,警告道:“别只顾着看她,走!”
“她不值得得到更多的东西了。”
这是他离开前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路易斯开始担心,他的小妻子是否会更加难过。
但是埃莉诺没有,她得意洋洋,觉得自己赢得了胜利。
却不知道,她就此埋下了祸根,这为她最后的丧钟,敲响了前奏曲。
回到现在,埃莉诺努力把自己从前世的记忆中拉回来,盯着摇摇晃晃的玻璃窗发呆。
路易斯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每一次想起来她曾对他做过的事,都感到无比的痛恨。
自然,她没有违背她与他的婚姻,但是她我行我素的行为确确实实给路易斯带来了很多麻烦。
如果是前世时候的自己,自然想象不到,一个淘气冒失又失礼的妻子,会给一个已经失去母亲,继母还有着四个儿子,父亲又极为厌恶的王储带去多少攻歼。
但路易斯始终默默包容着她,用他所有的温柔来融化她的尖刺,从不后悔。
埃莉诺一想到这些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她记得自己问过路易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不值得。
可是路易斯依旧温柔地告诉她:“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天主见证,我会永远忠心于你,永远保护你,永远爱你。”
婚礼上的誓言谁会当真?
政治联姻何时需要感情?
可是他当真了,他付出感情了。
埃莉诺见识过父母恩爱又破裂的感情带来的杀伤力,在修道院里也见识过无数被丈夫送来治病的所谓“疯女人”。
真心,感情,一切都逃不过金钱与权势的诱惑。
她始终这么认为,见识过亲人的残忍后更加确信这一切。
但是路易斯打破了这一切。
埃莉诺问苏珊:“苏珊,你说,王储会喜欢我吗?”
“当然会。”苏珊重重点头。
“那就好。”埃莉诺手撑着下巴,开始期待与路易斯新的见面。
亲爱的路易,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一定不会再是那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