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埃莉诺睁开眼睛的刹那,刺眼的阳光直直地进入她的眼中,那瞬间灿烂的光明恍惚是一把利刃,狠狠刺破了沉寂已久的黑暗,让埃莉诺忍不住要流泪的冲动。
“我……我真的回来了吗?”埃莉诺的心脏只感觉砰砰直跳,这让勉强有了一些真实感。
埃莉诺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坐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这是一辆移动中的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透明玻璃窗外是移动的森林树木,层层覆盖的密林遮掩住深处的秘密,使得这条道路旁都充满了阴暗的气息。那热烈的太阳正挂在高高的天空上,金色的光芒洒遍天地,让那密林边缘的树叶都沾染了不少阳光的馈赠,尽管这依旧祛不散它天然的寒气。
“公主,您是怎么了?做了什么梦吗?”一声轻微的女声传来,温柔又轻灵。
突然的出声惊吓到了正在看窗外景物的埃莉诺,她吓了一跳,向旁边看去。
只见一位美人坐在那里,金色的长卷发被好好地包裹起来,藏在佩戴着的头饰之后,湛蓝色的眼睛如同蓝色的大海,美得神秘又迷人。
“没有,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埃莉诺摇摇头,笑了起来,苍白无力的脸上再无之前的哀愁怨恨之色,相反还多了丝期待的红晕。
“那真的是太好了。”苏珊笑了起来,露出高兴的神情,细腻的白色皮肤上隐约可见兴奋的红晕,她坦言道:“其实我在来之前特地打听过了,路易皇储殿下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他平时在待人接物上虽然稍有笨拙,但无论是谁来看,都无可否认他是个极善良的人,您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苏珊笑着拉着埃莉诺的手,努力安抚着这位苦命的女孩。
“之前,我是怕您不乐意听到任何有关他的事才没有明说,现在可真是太好了。”
埃莉诺也忍不住笑起来,她摩挲着苏珊细腻光滑的手掌,将自己的脸贴上这位曾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侍女手中,感受着她的温暖与柔和。她心想:是啊,他是最温柔的人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埃莉诺忍不住回想起从前,那个她如同噩梦般的前世。
如果上天曾赐给埃莉诺什么,那么一定是路易·德·阿基奎,这位仁慈和善的好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她的第一任丈夫。
埃莉诺,全名是埃莉诺·德·伊莎贝拉·阿比卡·艾多里维斯,是阿比卡大公国上一任阿比卡大公的女儿,大公女爱丽丝公主第一段婚姻留下的女儿。
当然这是不能在爱丽丝公主,也就是如今的阿基德里亚王储妃面前提起的禁忌。因为对于这位王妃而言,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耻辱往事。
当年才不过十四岁的阿比卡大公女被一个不知来处的男人迷昏了头脑,对着那肤浅轻佻的男人的俊美皮囊一见钟情,不顾父亲的兄长的反对,一意孤行地与对方私奔离开,最后却被对方抛弃,带着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女儿,浑身狼狈不堪地跪在阿比卡王宫门口,恳求父兄原谅接纳。
富家千金,公国公主,被一个穷小子迷惑和对方私奔下场惨烈的戏码,这在任何时候都是能让人忍不住回头一探究竟,津津乐道许久的八卦戏码,怎能不让这位曾经心高气傲的公主视作耻辱?
于是,在乞求得到父亲接纳时候,爱丽丝——埃莉诺的母亲,曾经毫不犹豫地表示可以亲手杀死埃莉诺——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以此来证明她对斩断过去的决心,和无穷的悔恨之情。
埃莉诺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很晴朗的好天气,太阳如同今日一般灿烂,阳光晒在她当时稚嫩的脸上,如同火焰在灼烧皮肤,她睁不开眼睛,只能用哭泣来表达痛苦。
她的母亲,爱丽丝公主把她抱在怀里,没有去安抚年幼的她,反倒是在见到她哭泣后眼中流露出兴奋的情绪,继而一动不动地盯着被她猛烈的哭泣声吵醒而逐渐打开的大门。
爱丽丝用女儿的哭泣声赢得了王宫大门的开启,然后将女儿扔进了地狱里。
“哦,我的父亲,请原谅我曾经的所有过错,我知道我曾经的年幼无知给您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扰,但请相信我,我不会再那般任性妄为,我一定会拿回我曾经的所有荣耀,重现当年的荣光。”
爱丽丝跪在灼热的地板上,俯下身子,以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妄图去亲吻父亲的脚,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平息父亲的怒火。
但是愤怒的阿比卡大公移开了自己的脚,他后退几步,瞪着脚下跪着的女儿,眼里的怒火几乎是要试图去焚尽这个他眼中的耻辱,他曾经的骄傲。
“哦,我的父亲,您还在生气吗?”
爱丽丝仰头,苍白的皮肤上是一双已经哭肿了的眼睛,紫罗兰色的眼中满是哀伤。
“我知道,您一定还在生气,如果是我的话,我也难以接受这一切,但请您倾听我的歉意,我是真诚在道歉,在请求您的谅解。”
她的眼泪在白净的脸上滑落,因为哭泣而泛起的红晕隐隐浮现,使得这位年幼的小妇人绝美的容貌更加令人怜惜。尽管她离开已经三年,但她的年龄最多也就只有十七岁,正是一个贵族女孩最好的年纪,所以她美貌依旧,甚至有了成熟女人的风韵,看呆了一旁的正在守护着的骑士们。
就连她原本紧紧皱着眉头的兄长,目光嫌弃鄙夷的亨利都忍不住柔和了许多。
“是吗?你的道歉?”阿比卡大公语气玩味地重复。
阿比卡大公看着脚下的女儿在散发着自己的魅力,目光稍稍缓和,语气却依旧冷硬。
“是的,我怀着无比忐忑的一颗心,带着十足的诚意,前来请求您的原谅。请您原谅您年幼无知的女儿犯下的一个举足无重的小小错误吧。”爱丽丝像是听不懂阿比卡大公的讥讽语气,继续自己的辩解。
“您是如此仁慈的父亲,难道真的不肯原谅我这个误入迷途的女儿吗?”爱丽丝看阿比卡大公有了缓和之意,立马点头乞求,她跪在他的脚下,如同最虔诚不过的信徒,最忠心不过的狗。
“举足无重?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阿比卡大公声音冷硬,但内里的情绪却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是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被邪恶的异教徒蛊惑了的可怜女孩,如今靠着对父亲曾经的教诲的愧疚与对上帝无可比拟的虔诚之心而醒悟,此时此刻正在企求您的原谅,并且向您献上我绝对的爱,”爱丽丝抬头,如同年幼时乞求父亲,妄图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时那般的模样语气,“这对比我犯下的错误,那曾经的一切难道不是举足无重吗?”
爱丽丝的诡辩让阿比卡大公越发满意,但是他看向埃莉诺,此时此刻正被母亲仍在地上的孩子,眸中神情晦涩不明。
爱丽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埃莉诺,一股难言的怨恨涌上心头,她咬了咬牙,膝行向前,一把将还在哭泣的女儿举过头顶,狠命向下砸去,如同在砸碎一块挡路的顽石。
埃莉诺被砸在地上,婴儿脆弱的骨头可挡不住这样的攻击,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位看不下去的骑士用自己的盾牌作为缓冲帮忙挡住了一些冲击力,让这可怜的女孩活了下来。
他违背主君的命令擅自行动,当场跪下请求原谅。
阿比卡大公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哦,我的骑士,保护弱小是您的职责所在,我怎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对您进行惩罚呢?快起来吧。”
“感谢您的谅解。”骑士说。
骑士起身离开,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去看那位低着头看向地面,不知情绪表情的落魄公女,心中回想起她刚刚的举动就深觉一阵冷风自心中刮过,难掩心寒。
骑士心想:或许不是每一位女士都是柔弱可怜,也不是每一位母亲都是爱惜孩子的,但是可怜的孩子们却一定是无助的。
过了一瞬,爱丽丝在一片寂静中仰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那位明显已经被触动的阿比卡大公。
“我的父亲,请原谅我刚刚的失礼,我只不过是一时激动罢了,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理解我对这个诱惑我的恶魔所遗留的孩子的恨意。”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只手向上举起,眼泪冲破封印,梨花带雨地哭诉着她的痛苦。
“我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可是她是恶魔的女儿啊。我怎么能够想要杀死自己的女儿呢?我曾经那般期待她的出生。可是……她是这样的弱小的生命啊!”
她突然痛哭流涕,抱起自己的女儿,将眼泪流在已经无法哭泣的埃莉诺脸上,像极了一位饱受心理折磨难掩痛苦悔不当初的母亲。
她声嘶力竭地在辩解着她对曾经的自己的悔恨,又哭泣着自己对女儿对亲情的无法割舍,如同舞台上最优秀的演员,在表演着一位可怜无助且迷茫的母亲。
她的表演很成功,起码刚刚被她吓到的亨利和旁边的骑士们都被缓和了情绪,目光中流露出对她的同情与怜惜。
“哦,我的父亲,爱丽丝她确实可怜。”
亨利忍不住开口对阿比卡大公求情,尽管他也愤怒于妹妹曾经的背叛,但是此时此刻他亦无法抑制住对妹妹的怜惜。
阿比卡大公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对视,阿比卡大公突然微微笑了。
他开口,对爱丽丝进行宽恕。
“那么,我的女儿,我原谅你,看在你是如此虔诚地记得我的教导的份上。”
爱丽丝不可置信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高大仁慈的父亲,最后低下头,在他袍角轻轻一吻。
“感谢您的仁慈,我亲爱的父亲。”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虔诚,如同得到了救赎的信徒。
爱丽丝唱念做打的表演让她重新获得阿比卡大公女的身份,但埃莉诺却完全没有得到丝毫回报,她被爱丽丝利用完后,就被抛弃了。
阿比卡大公表示有个私生女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表明爱丽丝具备了生育能力,很快她就可以以大公女的身份出嫁,但是埃莉诺却不能一同跟随。
爱丽丝立马低头表示一切听从父亲的安排。
于是不久后在爱丽丝身披婚纱,穿着洁白的礼服乘船离开前往阿基德里亚王国的同时,她可怜的女儿埃莉诺在一间破旧的教堂中接受天主教的洗礼,被严肃刻板的修道院院长抱回了修道院。
从此埃莉诺就在那座阴森到甚至称得上一句恐怖的修道院中生活到十四岁。记忆中全是刻板的教条,严肃的修女,荒淫的修士与阴沉的天空。她再没见过阳光,因为修女们觉得她是恶魔之女,是该被净化的污秽之物,她被人按在地上一次次进行着所谓的驱魔与净化,她常常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痛苦且绝望地在那里苟活着,等待着。
等待着有朝一日她能离开。
她记得记忆中那个晴朗的天空,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的眼泪和她传递出的信息。
她知道她被抛弃,但她总觉得自己不甘心,她拼命地活着就是妄图有朝一日能再去见她。
为什么要见她,她也不知道,仅仅只是想去见他。
曾经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记得住,毕竟那时候她还不满周岁,还是个婴儿。自然后来她知道了她是个魔法师,一个古老家族的魔法师家族的最后血脉。
但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等到她十四岁的时候,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吃人的魔窟,叫嚣着驱魔却满是恶魔的修道院后,成功见到了她一直想见到的人,她的母亲。
已经成为阿基德里亚王储妃的爱丽丝公主。
但这并不是她命运转变的开始,而是噩梦来袭的前奏。
是她死亡之钟敲响前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