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在我脑海里,和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每个字都那么清晰。”
“那天阴沉沉的,我不知为何,一整天都心绪不宁,一向的功课都忍不住的分心,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上,我以为这一天总算要过去了,突然天音寺门前传来一声惊诧的呼喊。”
“那时正是法相巡视山门,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昏倒在地,不曾想竟然是普智师叔。”
“当时普智师弟神志不清,面容憔悴,脸颊上异样通红,后来我才知道,普智师弟服用了一种奇药,保留了三日的体力,强撑着回到了天音寺。”
“当时我自然是大惊失色,普智师弟天赋异禀,道行深厚,不知为何成了这番模样,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已是油尽灯枯,被人击成重伤,无药可救,回天乏术。”
普泓上人黯然失色,顿了一会道:“尽管已经用尽了各种药物,仍是毫无起色,当时我以为普智师弟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众人沉默,毫无对策之时,普智师弟竟自己醒转了过来,满脸通红,气若游丝,诡异的很。” “师父和我们都大喜,以为事情还有转机,正想询问,不料普智师弟他……”
普泓上人咳嗽了两声,情绪激荡。法相接过话继续说道: “普智师叔见到师父时,仿若受了极大刺激,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一支枯败的手指向我师父,我师父走向前去。”
法相犹豫了一会,颤抖着说道:“不曾想到,普智师叔他,他如同完全崩溃了一般,靠在师父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小凡闻言闭上了双眼,紧咬牙关,胸口浮动,鼻息凝重。
法相压抑情绪继续道:“我们都被吓呆了,不知普智师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普智师叔痛哭着向师父道:师兄,师兄,师弟该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纵万死,也不能偿补万一了!”
“我们当时都极为震骇,普智师叔状若疯癫,我们无可奈何,劝说他歇息片刻再说发生了何事。”
“普智师叔坚决地摇头,说他拼死赶回来,就是为了见诸位一面,他已经没有多久可活了,临死之前有极重要之事,要告知我们,不然死难瞑目。”
“我们劝不住普智师叔,只得听普智师叔说,不曾想到,竟说出了一个大逆佛心,罪孽无边的恶事。”
法相与普泓上人不约而同双手合十,诵念了一段佛号。
“我们在一旁听着,普智师叔边说边流着血泪,恐怖至极,不过师叔所说的事,比之恐怖的多,普智师叔说:他为了实现自己佛道参悟一体的希望,去向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拜见,可惜被拒,失望之下,信步下山,走到了一个山下的小村庄中,那里,叫‘草庙村’……”
张小凡指尖用力过猛,已是微微刺入手掌之中,滴滴鲜血流下。
“当日,普智师叔在村中的一个寺庙歇息,无意间看到一群少年玩耍打闹,只是吵闹之间,少年心性不能放开,差点做出丧命的憾事,普智师叔及时出手,算是救下了其中一个少年。”
“其中一个少年,修行资质极佳,但是半夜之时,那个少年被一个黑衣人掠走,普智师叔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出手救下,但那黑衣人阴险狡诈,以这少年为幌子,实际目的是暗算普智师叔。”
“那黑衣人在少年身上暗藏‘七尾蜈蚣’,毒伤普智师叔,又以魔教妖法重创普智师叔,此时普智师叔才明白过来,那黑衣人的目标,是普智师叔身上封印的那大凶之物‘嗜血珠’。”
“普智师叔道行深厚,重伤之下仍是与那黑衣人激战,最终拼了个两败俱伤,将那黑衣人击退之后,才回想起来那黑衣人竟然懂得青云门的道法。”
“不知是什么缘故,白日里普智师叔救下的那个少年,也来到了这里,在两人激斗之下,被波及到昏厥了过去,普智师叔救下了他们之后,因为自身几乎油尽灯枯,不得不服下了一种奇药,在此时,普智师叔害怕那黑衣人折返回来对村民下手,又不敢向青云门求助,因为那黑衣人与青云门有所渊源,害怕所求非人。”
“无助之下,普智师叔心神大乱,又因为在此之前收服的‘嗜血珠’在此时邪力滋生,虽然平时普智师叔将此物封印在身上,有佛门真法护体,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此时大战之后心神失守,佛法消退,‘嗜血珠’终归是侵蚀了普智师叔的神志。”
“当日,普智师叔面临绝境,自身必死而且身旁之人恐怕还会遭到连累,而重要的是他一生佛道参悟的宏愿更是看来要化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荡而大恸,不料,就在那看似绝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异想天开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条异路,来实现他的宏愿。”
张小凡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了。法相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师叔竟然想到私下传授一个少年天音寺佛门无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后让这个少年想办法拜入青云,如此一来,即可实现他一生宏愿。当时他对佛道参悟之事耿耿于怀,一念及此,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弃。随后他权衡之下,便选择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传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诀,同时对他交代了不可对外人泄密,将他一生心愿,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张小凡压抑着的泪水一滴滴渗出,伴着手上的鲜血,似哭似笑,寂寥凄惨。
“一切安排妥当后,普智师叔准备离去,但忽的想到青云门收徒严格,自己所选的那位少年资质又并不出众,未必能确保进入青云门,再加上‘嗜血珠’邪力爆发,头脑混乱下,一心只想着怎么样让那少年进入青云门。”
“终是做下了滔天大罪……”
原来,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揭开来时,仍是这么的痛吗。
张小凡哽咽着,喉中仿佛堵着巨石,说不出任何话。法相低着头,普泓上人接过话道:“小施主,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听完的,普智师弟屠尽了草庙村两百多人后,大错铸成,一世的功德修行付之东流,还杀害了这么多无辜之人,浑浑噩噩中赶回了天音寺,告知我情况后,恳求我无论如何,为挽回他的罪孽万分之一,日后若是你有事,必须出手助你,临死之际,交代过我,将他的遗体用这‘玉冰沙盘’保存,不要火化掩埋,日后你若得知真相,可任凭你处置他的遗体,鞭笞打骂,挫骨扬灰,我们都不得干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遗愿我已替普智师弟完成了,小施主你可随意处置,我们都不会有一丝怨言。”普泓上人闭上了眼,移开了目光。
张小凡没有动,坐在原地许久,哭干了泪水,受伤的伤口都渐渐止住了血。
普泓上人和法相在此等待了许久,张小凡亦是没有丝毫动静,仿佛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约莫一个时辰后,张小凡缓缓睁开了眼,眼里情绪激荡,但又似乎清醒异常,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方丈大师……”
“将普智师父的法身入土为安,火化了罢!”
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出了仅仅一句话,张小凡站起来时险些摔了一跤,法相立马上前扶住,张小凡摇了摇头。
普泓上人有些不确定道:“小施主你,想开了吗?”
张小凡强忍着,缓缓低声道:“普智师父,他对我,终究是恩大于仇的,我唤他师父,他传我佛法,引我进入修行之路,却也屠我父母村民,我与他,不过两面之缘,但他,却实在改变了我一生,所幸我仍有挂念之人,也有真心待我之人,我作为弟子,必然是做不出挫骨扬灰这种事的,万事之初,还是在那魔教的邪物‘嗜血珠’之上,那些年,我深知‘嗜血珠’戾气之强,也险些做下大错之事,多少能理解普智师父一二,死者已矣,我虽不完全算是佛门弟子,也也在天音寺下修行许久,素知佛家最看重转生,师父他临死也不肯入土,可知他心中悔恨。”
普泓上人深深行了一礼,诚恳道:“张小施主宅心仁厚,感天动地,老衲在此替过世的普智师弟谢过了。老衲即刻遵循小施主的吩咐,在此之前,小施主可还有什么交代。”
张小凡深深看了一眼那虚掩着的冰室之门,深吸一口气。
“噗!”张小凡猛然跪下,用力叩了三个头,面上严肃伤痛道:
“师父!你安息罢!”
待张小凡退下休息去后,法相仍是有些没缓过来,呆滞地对普泓道:“果然如师父所想,张师弟,实在是有大智大慧,大仁慈悲心啊!真是世间奇男子,阿弥陀佛……”
几日之后,普智的法身焚化入土,几大神僧带着几位弟子,静立于‘小天音寺’一处隐秘之地,仪式结束,普泓上人招呼着众人离去。
一位没有见过的神僧离去后,普泓上人向张小凡介绍道:“那位是普德师弟,若论佛法修行,更胜于我。”
张小凡惊讶,不曾想到四大神僧中还有这等高深之人,之前未曾见过。普泓上人欣慰之至,微喜道:“张小施主,你若是有什么佛法想要修习,可让法相带你去参悟修习,有问题尽可来问我。”
张小凡想了想,未雨绸缪询问道:“若是有人修习一些道法导致情绪被压抑乃至短暂封印,可有什么佛法可以帮忙缓解症状?”
普泓上人思索片刻道:“其实张小施主你修习过这种佛法。”
张小凡疑惑。普泓上人此时无比欣慰,朗声道:“‘明镜台’真法,既可以平复情绪,其实也可恢复情绪,只不过情绪之事,外人有时难以干预,出问题之时,可能已经晚了。若是张小施主你需要,可传此法给一些人,不要大肆外传即可。”
张小凡点头道谢:“弟子明白了。”普泓上人对张小凡感激之至,柔声道:“张小施主可在这寺内随意走动,自行离去就好。”张小凡深吸一口气,回看一眼那一缕烟飘起之处,心中似乎有着一道枷锁解开,这寺庙寂静之处,也更加清晰一些了。
师父……弟子,为你完成夙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