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很疼,十指连心,但那些手指,现在被整个削掉了。
白净的指节在地上的肉泥里,红紫色的肉上,我的手指显得很耀眼。
好疼。
真的好疼。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以后的工作都要这么疼的话,我还不如现在就死掉。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疼痛毫无意义。
那些头发缠绕的肉泥获得了鬼怪的力量,那只被逍灵第六区倾尽全力培养的怨魂,拥有半步厉鬼的实力,得到它力量的线,能够轻松的割断当时只有普通人类力量的我们的骨头。
只有新鲜的血液才能重刷掉那些曾经的失败者身体组成的肉泥,让发丝变得和正常头发一样柔韧易扯断。
我们犯了最关键的错误。
手指上,没有任何储存巨大血量的血管,手腕深处才有。
我,影惜,和从未伤害过别人的郑阳易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甚至在因为血液的流动缓慢而苦恼。
“疼。”
影惜没法叫,她嗓子里堆积了胃酸和保护粘液,那些东西在她喉咙里被风带的咔咔的响,她很虚弱,扶着我的肩膀,战战兢兢的把自己的手掌贴在头发上,一点一点的润进去自己的血。
她很怕疼,但还是在做。
郑阳易 .....虽然属实证明他真的是个笨蛋,但是他确实对自己狠了些。
控制力度很好的胳膊在大面积移动后虽然在一大片地上沾了血,但代价是他整条胳膊都被不同错位的头发硬生生割断了。
连皮,带脂肪,带骨头。
红色黄的白的整整齐齐塌在地上,我看看影惜。
还好,影惜没有低头看的想法,不然我真的很怀疑我的耳朵会不会就此失聪。
“好了。”
我估算了一下那片纯黑色的区域,深呼吸一口气。
此刻,我们脚边的肉酱其实已经不剩下什么了,压力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刘柒。”
郑阳易没有了一条胳膊,影惜看上去完全没有力量,我不能指望他们两个能破开这个玻璃窗。
少年蹲下身,于是我踩在了他后背上,对着玻璃窗,用胳膊肘狠狠砸过去。
虽然只认识半天,但是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有点喜欢郑阳易的,最起码,他人很聪明,和我的思维对得上。
很疼,手臂上的疼和麻传到已经被斩断的手指上,让麻木的手指渐渐恢复知觉。
我知道,如果我不快点的话,等我的手指开始疼了,我是绝对忍耐不了的。
到时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成为屋子里密密麻麻陈列的尸体之一。
说不定,我后来和影惜开玩笑说。
要是我们一起死在面试的话,说不定我们的尸体都会挨在一起,我们的灵魂可以一起缩在房间里,一遍一遍被那只怨魂吞噬,再吞噬。
但是我们没有,我们是绝对不会舍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说啊,我真的很讨厌男人......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已经不知道用胳膊和脑袋撞了这块玻璃多少遍。
终于,玻璃发出咔嚓一声,密密麻麻的龟甲纹路出现,亮晶晶的碎片掉了一地。
我很兴奋,似乎还在惊喜的余波里,想告诉大家我们能够出去了。
就听到影惜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连忙转过头去看。
房间里,碎肉逐渐消失,中间的鬼怪慢慢成型,逐渐组成一个女人的形状。
那是个少女模样的东西,她被挂在房子中心,天花板上,一条一条蠕动的黑色头发扎在她的身体里,挂着大片大片的肉酱和血。
她本人则没有样貌,胸前也没有细致的哺乳器官,没有衣服,只是一团精细了很多的,像是半成品玩具一样半融化的肉泥组成的人型雕塑。
她还在吸收,地板上的肉一秒一秒的减少。
“快走!影惜,快走!”
就像我们说好的一样,虽然我本人很不情愿,但我还是低下头,让影惜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
就像我说的,弱者优先,我们还是挺友善的。
下一秒,肉块发出黏糊糊的,好像踩在雨夜稀泥里一样的声音响起来,那团厉鬼一样的东西开始蠕动,向我们涌来,越来越近。
我忽然感到脚下一斜,就看见郑阳易撑着墙,他的胳膊,很快就被截断。
他抬起头,满脸是血。
“快走。”
他的嘴角也全都是血迹,属于内脏的黑红色血液混杂当时我并不认识的内脏碎片一起涌出,流在地上。
郑阳易嗓子哑的吓人,他用尽力气,把我顶到了窗台上。
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几乎能把我撕碎的威压,那是我从来没感觉过的,属于一个怨念真正的威压。
她从出生起就被关在这里,不断的被迫吸收她不想吸收的死人,活着的时候被人凌虐致死。
这样的存在产生的怨念,怎么可能会被我和影惜顶住呢?
我早该想到的,但当时并没有,我只是在当时的那一刻才意识到,意识到郑阳易做了什么。
他为我和影惜,顶住了几乎所有威压。
如果不是郑阳易把我推出来了,我想,我和影惜一定会躺在地上等死。
“好。”
我的手指还很疼,影惜在我前面,想拉我一把,我跪在窗台上,脚踝一疼。
我知道,鬼怪发动了攻击,我还没来得及离开窗户的双脚,可能已经被截断了。
那郑阳易?
我想回过头去看郑阳易怎么样了,但是我看不见,窗户里有一个肩膀,硬生生把我顶出了窗户,让我压着影惜,摔在了地上。
接近两米的墙隔绝了我看郑阳易的念头,但从郑阳易三角猫的功夫来看。
......我和影惜陷入沉默,我坐在地上,脚踝和手指断裂,整齐的创口里有脂肪和整齐的骨面,鲜血流了一大片。
影惜似乎也呆住了,她过了很久很久,才颤颤巍巍的张开嘴。
“郑阳易他,死了吗?”
郑阳易,死了。
死的彻彻底底的,没有留下他的尸体和遗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个披着黑色袍子的人站在我们身前,带着纸人面具的脸看不出长相,也听不清男女。
“恭喜房间标号为4013候选人,刘柒,影惜通过测试,请检查身上贵重物品后同意解除幻境,接受入职培训。”
他的声音很粗哑,是刚刚那个偏男性化的声音,我并不好奇,我和影惜,都没有那个心思。
在他说完之后,也像是什么奇迹一样,我和影惜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我的残肢也慢慢恢复。
不疼,但也疼。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穿了。
影惜依偎在我身边,她很怕疼,就算伤口已经恢复了,那些鬼怪带来的冲击也不是这孩子能够避免的。
我用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等一下,前辈,等一下。”
我似乎在那位面试官的话里抓住了什么漏洞,我抬起头,一撮微小的希望让我不由自主的问出口。
“嗯?”
那位疑似男性的前辈,隔着纸人面具看不见他的脸和情绪,但从语气里,我能听出他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很明显,有这种希望的人不可能只有我一个。
那搓细微的愿望被压制了下去,我垂下头。
“人死不能复生,小姐。”
面试官的话有些多,可能是因为我们马上就去参加入职手续,已经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不做声的跟随男人向前慢慢的走。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和影惜都知道一件事。
他死的彻彻底底,最起码目前为止,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他弄活,甚至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让死人活起来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
在同意后,幻境在我和影惜面前破碎,我们三个站在405的房门口,一如我们进入的时候。
但郑阳易,已经出不来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