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路准总觉得自己是并不贪心的，比如外面大雨倾盆，他也只想要一个能遮雨的破屋檐而已，从不奢望会有人撑伞而来，可就这一点点的愿望也是从未实现过，别人的家是避风的港湾，而他所有的痛苦和风雨都来自本应是港湾的地方。

　　千榆抱着路准，虽然说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感同身受，但她还是能感觉到路准的绝望，对于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来说，如果家庭不能带给他任何安慰，那就注定了他一生都需要去治愈那段不被爱的时光，也许父母并没有想要带给他苦难，可就是造成了一个孩子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

　　父母总希望你按照他的想法成长，可最终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不让一个生命体有思考的能力，总要想到他会反抗，即便一个孩子反抗的力气微不足道，但总有一点点光明能照亮暗夜的黎明。

　　虽说再不愿意，第二天还是需要体检，最后千榆只能想到两个方法，要么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让路准去，要么就只能找人代替他抽血了。

　　“所以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俩商量这么久。”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俩一跳，这俩人说了这半天，都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

　　“我可没想听墙根。”唐鑫摆摆手：“我是看你俩跑了，怕有啥事才跟过来的，你要是不想我知道这些，我也可以立马就忘。”

　　最后这半句话是对着路准说的，路准眼眶还是红的，看过去的时候，哪怕是唐鑫这个标准大直男心口也猛地跳了一下，就这么乖的少年，他母亲是怎么下得了手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搁谁家路准这种又懂事又乖的孩子不得被父母夸上天啊，可在路准家里，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够，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样长大的路准还能变成现在已经很努力了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唐鑫就怀疑他有双相或者类似的疾病了，可路准一直不说，他就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但心里还是生气的，他把路准当做兄弟，但路准好像不这么想，不过时间长了他就释怀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伤疤揭开给别人看的，更别说路准这种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

　　唐鑫走到近前：“最方便的不就是让人替你去嘛，我感觉多抽两管血好像也不算什么，完事记得请我吃饭。”

　　他话说的云淡风轻，过来拍了拍路准的脑袋：“小屁孩，多大个事还值得掉眼泪，别回去奥。”

　　说着他指了指路准，又转身离开了。

　　路准呆在原地，又转身看了看千榆，千榆也愣了一会，才转过头，开玩笑一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俩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路准垂下头：“我该跟他道歉的，今天之前，我都觉得他不是这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类型。”

　　“你就是太不相信别人，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千榆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你应该挺恨你妈的，但其实我想说，别恨她，她也只是希望你更好，或许方式不对，但心是好的。”

　　路准偏过头，他心里不认可千榆说的话，但还是不愿意反驳，只淡淡的说：“也许吧。”

　　千榆知道他应当是听不进去这些话的，放在两年前的自己也是听不进去的，可现在还是妥协了，她知道他的父母不是偏要跟她作对，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惜理念不同，即便是碰的头破血流也不肯回头，但和父母对抗了这么久，她早就发现，其实只要听话，只要顺从，表面顺从了，有些事就可以被放宽一些，在家里生活其实跟在公司上班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要看别人脸色活着的。

　　“我们走吧。”千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这眼睛红的，别人得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那还是等一会吧。”路准抿着唇不动地方，从地上捞起一只小猫抱在怀里，手指揉着小猫的后颈。

　　“脸皮这么薄吗？怕人看？”千榆屈起手指蹭了蹭他的眼角：“以前也这么爱哭吗？”

　　路准偏头躲她的手：“你是看我笑话的吗？”

　　“怎么会。”千榆盘腿坐在他身前。

　　“你起来。”路准推她站起身。

　　千榆不明所以，但还是站起了身。

　　“大冷的天，女孩子不要坐地上。”路准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始终低着头。

　　千榆愣了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俯下身捧起他的脑袋：“怎么这么乖呀，抬头看我。”

　　路准听话的抬起头看她：“做什么？”

　　“你跟我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千榆垂下眼睛，手指贴在他的脸颊边，轻轻蹭着他的侧脸，漂亮的眼睛笑的弯起，好像只得了好东西的小狐狸。

　　路准现在已经不是眼睛红了，就连脸颊耳根都开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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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整个年级的人都聚在了实验楼门口等着体检，不过医学院就是好，连体检都不需要在外面请人，量血压打心电图的事高一级的学长，旁边抽血的是实习被抓回来的护理系学姐，整个楼都为了体检腾空了，上上下下也没几个老师，学校也是真会省钱，给他们体检一分钱没花，全是免费劳动力，也不知道这活管不管饭。

　　唐鑫转头抽完血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重新排队，拿着路准的体检单，换了只胳膊，又抽了三管血，幸亏常规体检抽的不多，这要是多了，唐鑫都怀疑今天会不会贫血躺在这，那可就精彩了，这么多人看着，彻底一点面子都没了，好在没发生这么凄惨的事情。

　　体检完，路准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见他出来立马走了过来：“还好吗？”

　　“那肯定，咱这身体素质。”唐鑫伸了个懒腰：“请我吃饭啊记得。”

　　“走吧，现在请你吃。”路准说。

　　唐鑫立马拒绝：“我现在要约会，等会吧。”

　　路准偏头看他，忍不住嘴欠道：“都这么虚了还约会。”

　　唐鑫：“......”

　　“你有点良心吧路准！”唐鑫抬腿就踹了他一脚：“过了河就拆桥。”

　　路准赶紧跳开两步躲避他的腿，然后面无表情的反驳：“对对对你报警吧。”

　　唐鑫还想再踢，远远的看见自己女朋友朝这边走来，于是立马收起凶神恶煞的脸色，转身笑的如沐春风，迎上去抱住了女孩，低头说了两句什么才回过身看向路准：“那我先走了，晚上一起吃饭。”

　　路准看着他那个表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点点头：“希望你晚上还想的起我。”

　　唐鑫嘴角抽搐了两下，转身跟着女孩走了。

　　路准真心替他累得慌。

　　这会千榆也体检完走过来了：“笑什么呢？”

　　“唐鑫约会去了，走吧，去吃饭。”路准转头看向千榆。

　　千榆：“他这个是什么时候找的啊，上学期在他旁边也没见过。”

　　“就在咱俩天天去干活的那两天。”路准淡淡道：“他在这方面的业务能力是我生平所见最强的。”

　　千榆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你呢？”

　　“我？”路准认真回想了一下：“我谈过两个，摸着良心说，那关系处的还不如我妈呢。”

　　他摊开手：“很想问，我看上去很像个小孩吗，两任女朋友，都想像妈妈一样管着我。”他低头点上一支烟，烟雾从他指尖冉冉升起，面容模糊在正午的阳光中。

　　千榆很想点头说是，路准就是让人有一种旺盛的保护欲，更别说天生就有母性的女生了，别说他之前那两任女朋友，就是千榆自己，也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你也这样觉得？”路准回头看着她。

　　“不不不，我可不想当你妈妈。”千榆连连摆手：“保护男孩子的，也可以是姐姐。”

　　路准笑的被烟呛到，偏过头咳嗽，半晌才平静下来：“姐姐可不要忘了今天的话。”

　　“忘了会怎么样？”千榆好奇。

　　路准思考了半晌，也只能无奈笑道：“也不会怎么样，可能我会很伤心吧，但那时候估计你也不在意。”

　　千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皱了皱眉：“不，你该生气的。”

　　路准：“？”

　　“你该生气的。”千榆认真的说：“你又不是面团能任人捏，所以，要生气的，永远不要在一段感情里失去自己，无论你有多喜欢那个人，恋爱脑小弟弟。”

　　路准抿紧了唇，也许是习惯使然，他还是习惯在不顺心的事情上忍耐，即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伤心难过，也都是自己忍着，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别人，但却始终没有在最想收获爱意的地方得到回应。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也许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也许是努力的方向错了。

　　现在他突然发觉，是的，他的方向错了，他在反抗的路上渐渐失去了自己，他几乎想不起来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从老人口中的好孩子，到满身是刺的青春期，再到现在敏感多疑，但却平淡瑟缩的自己。

　　为了在母亲手底下能过得更舒服，他把自己埋到了最低，最初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怀着自信，相信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的路准，是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