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点大,有个影子蹲在天台口上抽烟,以五分钟每次的频率点亮手机,又关上。
烟头的火光被风吹走了,于是他掏出打火机准备再点上,这风大的,防风打火机都给吹灭了,影子气急败坏的把打火机摔在地上,骂了声操。
路准走过去,捡起打火机,换个地方蹲下,用外套遮着风,又点了根烟。
他再次点亮手机,看了眼自己的高考成绩,三百出头,还是全国二卷,离本科线差了三四分。
高考前听人说一分一千人,听的耳朵都起茧子,到最后也没想到,他是被刷下去的那几千人中的一个。
但其实也没那么郁闷,他知道自己没努力,也没想考什么好学校,别人的高三被资料卷子淹没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所以其实没那么郁闷。
还有种,不要脸的轻松,你看,老子也没怎么努力,也就差几分就过线了。
路准捻灭了烟,远远的望向了城市的灯光,这个城市好像永远都没有黑夜,远处的灯光永远都是亮着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回到家,老妈坐在客厅正在看电视,对于他的破成绩没什么表示,只是问他想去哪里。
“无所谓,只要不待在这里,去哪都行。”路准在心里回答,然后脸上却撑起了一个笑脸:“不知道,但是我想出去看看。”
老妈欲言又止的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
未来几天就在报专业,选学校,路准也不知道这个破专科有什么好选的,但还是被老妈按着结结实实选了三天。
最后,报好了学校,在一个地图上拿放大镜才能找到的小城市,对于路准来说,完全陌生的那种。
但是路准很高兴,兴奋了好几天,终于可以逃离这里的心情甚至让他有些得意忘形。
于是某一天他回到家的时候,看见了老妈抱着胳膊坐在客厅,茶几上摆着一个旧手机。
路准心里咯噔一下,放下了钥匙准备回屋。
“过来!”老妈吼了一声。
路准闭了闭眼,转头走了过去。
“你翻我手机了?”路准问。
老妈捡起手机啪的一声摔在他脸上,路准结结实实用脸接了,一句话也没说。
他早就想到了,世界上没有纸能包住的火,就像他小时候藏在书包里的卷子,藏在心里的暗恋,每一个每一个,都会被他老妈翻出来。
他有时候会觉得疲倦,但是每一次又很快就回过神来,但这一回,深深的疲倦让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去解释,去找借口,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说你怎么能考这么点分!原来都在干这些事!家里缺钱吗?我缺过你花吗?!我一个人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老妈狠狠的搡了他一把。
路准退了两步,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老妈手底下,他好像还是七八岁的小孩,没有还手的力气,也并不敢还手,甚至被推一把都快摔了。
“说话!”老妈最烦他这种闷葫芦的性格,用她的话说,跟你那个死爹一模一样。
路准嘴唇动了动:“你想我说什么呢?”
老妈听他说了更气了,把旁边扫把上的铁棍拆出来直接抽在了路准腿上,铁棍弯了,路准退了两步,在自己挨打的地方搓了搓:“我错了,我不该……”
话还没说完,有事一棍子抽了下来,这次在他背上。
老妈像发泄一样用力抽他,累的气喘吁吁,最后停手的时候,空心的铁棍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了。
路准看着那根棍子,又看了看老妈,再次说:“是我的错,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
“什么叫已经这样了?!”老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双手狠狠把他推了出去,路准的额角重重装在了柜子上。
“什么叫已经这样了?!这样了我就要接受吗?!凭什么!我花了那么多钱送你去补课!我辛辛苦苦赚钱!我天天加班!你就这么报答我的?!你就这么报答我的?!”路准被她一下又一下的推搡,在柜子上撞的砰砰响。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路准问。
他扬起了头,双手垂在两侧,放松了身体,看向了老妈,每一次,每一次老妈疯了一样对他发火的时候,他都想问:“你想怎么样。”只有这一次,说出来了。
老妈也许根本没想过一直乖乖的,不会顶嘴,不会反抗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反问她,又或者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只是想发泄。
老妈每一次发火都歇斯底里的,路准从来没反抗过,不说话,老实道歉,老实承认错误,就可以早点结束,就可以早一点回到房间,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老妈时常会忘了,他是个病人。
唔,也许从来也没把他当做个病人,老妈不想承认自己教育的失败,也不肯承认他的病。
砰的一声,老妈狠狠的把他搡到柜子上:“我想怎么样!你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想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样!我还要这么做你才能满意!”
路准微微仰起头,蹭了蹭额角的血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角的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
“你哭!你还有脸哭?!”老妈不可置信的瞅着他。
平心而论,路准没想哭,可是他控制不住,就像他控制不住现在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压的他只能大口的喘气,胸口很闷,也很痛,他慢慢的弯下腰。
“人家都在高考复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赚钱!我缺了你吃,缺了你喝吗?!你要多少钱我没给你!”老妈依旧大喊着,可她的声音有点模糊,路准喘着气一时之间听不太清。
他想反驳,但没什么力气,很快也就放弃了,好像这样也好。
“你装什么?!”老妈又推了他一把。
路准勉强直起腰,看着老妈的脸,这个跟他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女人,他从小到大都知道老妈为他付出了很多,老妈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忙,忙了十几年,赚钱,改行,又赚钱,对他不算无微不至,但也很好,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不过……
今天如果不说点什么,可能还有很久才结束。
路准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让自己视线清晰了一些。
“我知道你很辛苦,我赚钱只是为了让你轻松一点,我……”路准深吸了口气,他声音在发抖,这种状态下他不太能很清晰的说点什么,眼泪一直在淌,但他其实没有多伤心。
“两年多前,你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确诊了抑郁症,你不信,你也不让我治疗,但是……”路准拉开袖子,手臂上横七竖八的好多条伤疤,有的很深,有的又很浅,已经变成了细长的白线。
路准看着老妈,想在她眼睛里看到那怕一点点的心疼。
但是没有。
“我要买药,在补课班要坐车上学,中午还要在外面吃饭,需要多少钱,你应该没算过。”路准垂着眼睛,不想再看了。
“你这是在怪我吗?”老妈更生气了,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不是。”路准摇摇头:“你从小就跟我说,你赚钱很辛苦,我要懂事,要听话,要乖……”
“你是在怪我吗?!”老妈看着他,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路准愣了一下。
剩下的话堵在了胸口,闷的发痛。
“你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就去死啊!你怎么不再割深一点!没本事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
老妈的话飘荡在耳边,声音太尖锐,路准几乎有点听不清。
只有一句话很清晰,你怎么……不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