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人。”我对视线里模糊的镜创士提出警告。耳鸣越来越严重了,连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很遥远。“少用那种不客气的眼神…”
“越来越露出本性了呢,请尽情发挥。”镜创士的双眸从正面揪住我的眼睛。“嗯,真有趣,一副受害者的表情。”
“啊?”我毫不畏惧地回瞪他。“我一直都被你们迫害着啊,请你搞清楚。”
越想越火大,可恶,混帐,我把所有跟他有关或无关的事情,全都怪到他头上去。可恶,可恶,我并没有错,错的是周围那些烂人,还有保护烂人的世界。我真想对创造一切的神以及纵容一切的国家破口大骂,想对世界的种种现象跟弱者遭到的对待发表七小时又四十五分的演说,想连续喊出综合所有污辱字眼的句子,想出版殉难者的体验纪实,跟未曾谋面的同类们握手…意识开始模糊了,可恶,可恶——
“连迫害都说出来了,真吓人呢。”
“不是我的错。”
我望着桌面上摆满的菜肴,感觉到自己已经醉得很严重了。
“你酒量并不好吧,那早讲不就没事了。”
“不是我的错。”
“好好好我了解了。”镜创士张开双掌制止我。“听得很清楚了,你清醒清醒吧。”
“哪有那么容易说醒就醒的啊…我全身跟茶壶里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耶。”
“那就比电热水瓶里的热水还要更滚罗?”镜创士观察我摇摇晃晃的上半身,一边喝着鸡尾酒。“不过我必须提醒你,说不定你自己就是一台瞬间加温器啊。”
“没这回事,我可是个安静的人。”
“你似乎很喜欢看轻自己呢。”他奇怪地说:“别再这样了,听我的忠告吧。”
“闭嘴。”
“我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他突然这么发问,我的醉意完全清醒了(虽然只有一瞬间)。女朋友?
“有女朋友吗?”他又问一次。
“分手了。”
“节哀顺变。”
“吵死了…”我把手拍上桌子,醉意又复活了,脑子像洗衣机般翻搅。周围的嘻闹喧哗引起我的杀意。“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明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吵死了!”这个混蛋,不要自作聪明。“随便你怎么说。”
我一口气喝下橘色液体,镜创士满意地点点头,也学我一口气喝干鸡尾酒,然后立刻又点了新的酒来。薄荷色的液体放在他面前,而我则是得到一杯牛奶调酒,这是故意讽刺吧。我拿起来喝,甜得很夸张,但是吞下喉咙又变成苦的。等进到身体里才发现酒精浓度比想象中强,我的体温又升高了,情绪也随之上扬(然而又带着一点不清爽的感觉,彷佛雨后放晴的天空般)。酒醉果然是很可怕的,不只会产生妄想,甚至还会认真地以为自己是融人世界的一份子。从来不会和同学们一起放学玩闹的我,居然将想象中的画面当成具体存在的记忆,带来某种莫名的自信。事实上我在校庆的时候,是担任操作灯光的工作人员,任务就是将台上表演舞蹈的同学们照得更华丽耀眼,我总是只能担任陪衬的角色,如果不是的话…就变成多余的人物。每次遇到校外教学、毕业旅行之类的分组,我一定都会被剩下来,然后导师就会苦笑着问有没有哪一组可以让我加入。我其实也很想当个正常人。想要正常地说话、正常地跟大家打成一片、正常地欢笑。现况有多么痛苦,自己是最了解的,如果能够脱离,我也很想尽快脱离。
正反两极同时在脑中共存。所以喝醉酒是很恐怖的,很讨厌的…也是很舒服的。
“当时我太不成熟。”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我跟她之间的来龙去脉,全都说给眼前这名十七岁的任性小鬼听。这股强烈的欲望笼罩着我,嘴唇开始不听使唤,声带也不由自主地振动,简直就像是喉咙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那个已经分手的女友,是我高中时期打工地点…一家居酒屋…同事的妹妹。可是我们并非从那时候就开始交往,呃,是在我换到现在的工作之后,偶然间回札幌时在路上巧遇的。因为会经见过好几次面,所以立刻就认出彼此,然后聊了起来,正好两人都没事,就一起在街上闲逛了。”
“喔,那你们就这样上床罗?”
“不要乱讲!”我很激动,喝醉时我就是无敌的,乱发脾气也不需要理由。“才不是那样。”我喝一口牛奶酒想润润喉,结果太浓稠了,得到反效果。“我们什么也没做,也都没有那种念头,就只是聊聊天而已。她真的很厉害,居然能跟我这种没有乐趣也没有话题的人聊上好几个小时,还聊得很起劲,实在太厉害了。”
“谈话就好比是投球练习啊,好的捕手就是不管你投出如何糟糕的球,都要排除万难接下。”
“真是严重的引用癖。”
“说得一点也没错。‘在你眼中看来,我是个很可笑的人吧’”
说完他笑了笑,然后补充说明这是引用自《痴人之爱》里面的句子。(注4)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这家伙会去记那种东西呢?
“总之,她并没有嫌我无趣,而我跟她相处也不会紧张,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所以我就约她下次再一起出去玩,结果她答应了,好开心…这种感觉,你能了解吗?”
“完全不了解,我从来都不需要主动。”镜创士简单地回答。“嗯,那你们很快就开始交往罗?”
“那时还没有很确定。毕竟我们不是从直接告白开始的,只是互相有好感而已。”
“那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交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