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望眼

年珂命阿苏在卧房外守着，独自在铜镜前摆弄着自己的簪子，这是一支金簪，后簪处不是祥龙凤尾的张扬模样，而是一朵盛开的花，中间缀着一颗昂贵玛瑙，这玛瑙透亮匀称，赤红的颜色似血欲滴，若有一束霞光映上，就像一颗诱人的樱桃，真叫是玛瑙一泓浮翠玉，瓠犀终日凛天风。而这金簪是大婚时何立亲手为她别上的，那时的何立还没有蓄起胡子，是意气风发罢，探花郎取了心爱的姑娘，掀开盖头时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一袭红妆的新娘，他从小便不会也不喜哄姑娘，磨磨蹭蹭挑了几天的簪子变戏法似的递到她的手上。姑娘羞红了脸，那剔透的红玛瑙衬着浅笑红唇，就像一朵只应天上有，何似在人间的娇艳牡丹。可如今却没有了太阳，红色的玛瑙在尘世间暗淡，如若今朝玛瑙碎裂，那就许愿下辈子，何立还能找到她，不必赠金簪雪里埋如此悲惨，予一粒似玛瑙的樱桃便好。

就在年珂黯然神伤之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年珂不理会，转手又摆弄起她的团扇。她自然知道开门的是何立，但她依旧在为上午何立隐瞒她的计划而怄气。何立每次看见年珂这样就一定会像个小奴才一般的哄她，一开口就带着些揶揄的意味。

“我的年尚宫啊，别再生气了，都是下官不好，惹了您罢。”

年珂沉默了几秒钟，用手揉了揉眉心，她虽颇燥的慌，但一听见何立的声音就心软了。她觉得何立并不像那种穿上官袍就自诩孤高的所谓清流一般，他只要对她，那感情天地同鉴。

“还疼吗？”

何立一怔，见年珂开口，便想马上接过这话茬儿，

“年尚宫吹吹就不疼罢。”

他快步渡去年珂身边，扬了扬袖袍，将上身伏在年珂身后的太师椅上，年珂看着铜镜中常被朝中同僚亦常赞他翩翩好似二八年少的何立，内心的结郁顿时消散了许多，噗嗤一声，像那娇憨少女般笑了出来，她看着故作姿态的何立，轻轻摇了摇脑袋，

“何大人也真是老脸不红大气儿不喘的，旁人见了不得笑话你这大总管怎么天天夫人夫人的。”

何立听了，一脸乖张地笑着，又凑近向着年珂耳语，

“我给夫人变个戏法，如何？”

何立装神弄鬼地从袖中拣出一条细长的银链，尾端还挂着一颗湛蓝色的玉石，看上去好生昂贵。年珂微微抬眼，只用手指勾走链子，将玉石放在手心端详着，本是清清寡寡的链子有了这点缀当真是巧妙，她越看越欢喜，赞赏似的拍了拍何立，

“这链子本宫喜欢，帮我戴上罢。”

“下官得令。”

何立捏着链子，用灵巧的指尖从年珂的脖颈处划过，链尾系住。这场景令年珂无限恍惚，仿佛回到了大婚时何立也是这般温柔地帮她戴上簪子。她悄悄握住何立挂在她脖梗旁的手，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可现实终究不像画本子里写的那样，年珂借力站了起来，本习惯性地挽住何立的臂弯，可一想他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就搭在何立的手上。今儿清明，未得细雨，天色微阴，他们渡步到庭院，下人搬了两把椅子，何立在给伤臂换药，另一只手却也不得清闲，摊开折扇给抱臂打瞌睡的年珂扇风，这种怡然的感觉就像从前一样。

没得多久，屋外传来一阵犀利的脚步声，年珂一听，还有刀剑和铁甲的碰撞声，应该是那碍事的孙统领，这一来又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波澜了。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禀报，孙均大步流星地踏入府中，一来就利索地给年珂和何立行了个立。

“年尚宫，何大人。”

“孙统领安，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禀告？”

年珂用一种豺狼似的语气轻佻道，这个女人是复杂且极其危险的，孙均看不懂她的变向，但每一次都能被她看出内心的计划。而何立眼神阴翳，面色也带有几分阴鸷，他摇扇让医师退下，似乎也在等待孙均下一步行动。

“何大人，证物找到了。”

何立眼神一变，但依旧不动摇地追问，

“是何物？”

“是一封信。是从何大人您的砚台地下找到的。”

年珂果真还是低估这行人了，她本以为在装疯时将信推入砚台便能以一举瞒天过海，再者伪造或遗失便能抓住把柄，但她也依然半眯着眼睛，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因为这也是何立计划中的一环。

何立却早已想好了对策，身在官场何不有失，他用毫不知情却句句威胁的语气与何立攀谈着。而在听到孙均言是武义淳偷出来的时候，年珂便认定了孙均不仅是在脱罪保命更是在不得不接受何立下的降头，而何立更是心知肚明孙均的恭维。这戏，可是越来越精彩了。

孙均告退后，何立马不停蹄地赶到宰相府向宰相禀报，年珂让阿苏带着糕点给宰相府那两个小丫头送去，她虽然厌恶秦桧，但对秦桧的贴身侍女很是欣赏，因为她们和阿苏关系好，一个个长得也乖巧。和何立一起到府中之后，她就让阿苏带几句话后把糕点送去。自己则退到了宰相府门口。自何立进了内庭后相府外空落落的，年珂又不能找侍卫搭话，就在她干等时，孙均出现了。

“年尚宫。”

他行礼，年珂应了一声，她知道孙均是等何立禀告完一同前去武义淳府中拿信的，但她突然想到什么，叫退了侍卫，用只有孙均能听到的声音说

“本宫明白你们是岳大人的人，我也恨秦桧，但你们为了复仇真的愿意丢了性命罢？”

“为了，尽忠报国。”

孙均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年珂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是岳家军，但他也丝毫不惧，为了任务成功可以付出一切。年珂也在听到那四个铿锵有力的字后閤了閤眼，怡然道

“勇士自然会为了家国，望孙统领成功。”

这一句话让孙均对年珂微微改观，他一直认为年珂虽身份中立但内心定是向着何立秦桧，没想到因家国而和他统一战线。他不懂她这是是更深的计谋还是内心所发，心之所向。但他没能放下内心的谨慎只是笑着道谢罢。

不久，何立提袍下楼，向孙均走去，宣誓主权般一把牵过年珂的手，强行把他们隔开，对着孙均道

“孙统领，自重。”

孙均一副吃了瘪的模样，像何立行了一礼，向前带路，几人浩浩荡荡地向武义淳的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