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刚从抖动的灰赫岩石隧道里开出来,就进入了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乔木林带,这里连呼吸都吝啬。他艰难地吞咽口水,涌上腥甜。
“还…有多久?”他磕磕绊绊地说。
“大概半天………”他自言自语地答。
这不怪他,只是这趟旅程里没有他的伙计,他又怕无聊—————纵然自问自答也显然称不上有趣。
窗外,从铁道至那木林的“军队”,一整条路都昏黄,狂沙,狂沙,一连几天,被放纵的,挣脱木林的,野兽似的,是来自蒙古国的灾难。火车慢吞吞行驶着,光秃秃的空地弥漫着一股没有硝过的臭皮子味,男人脱掉褪色的布鞋,赤着脚换了个座,接着,他倚着自己支撑起的手臂,又陷入无聊的沼泽里,一切都在转动,下沉,滑开,消失……过去的事也跟着回来了:
四点一刻,天不见亮,蜂房般格子铺里的生物已经在蠕动了。
“起来!没妈的玩意!去!”
怒骂声搅起骚动,汗臭粪臭,呵欠。“那他妈的是我的裤头!”脏布料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都一个模样,脚踏脚胡乱寻不出空隙。*************************早就恶臭难闻的地方,现如今也不缺这几点黄斑,回来眼一闭还能躺。
干净,卫生,在这群东西里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一群汉子光着勾子抢马桶,***********************************
谁在谁身上踹了一脚,他就倒下了,直直撞上糙砖磨掉层皮。
“快!信不信老子把你爹弄来!”
木板嘎吱,喘着粗气,一座山就从二楼冲下来了。水管四周挤满了人,都指望冲把脸,但多的是拿布抹了两下就双腿一溜飞到院里去的。
工房是用红砖垒的,具体什么年份建的未可知,只是雨一来,灰和着土就滴答滴答掉进工人嘴里。“小弟”就吃过一回,嘴巴进东西,咂摸下,惊慌以为上铺懒得下床就这么尿了,趴在铺边呕,直到把脑子呕清醒才分清是雨水。
十五六岁, 粗麻衫裤,黑皮瘦骨,倒显湿眉薄唇。除了那本一手捧不住的簿子,再没谁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唤他“小弟”。
小弟是被游说来的。
“咋俩家啥交情,我能骗你?小洋楼荤酒肉,一月休两天,工头带着咱去看戏!尅,可甭提咱那破布戏班子,城里头的都是名角,给你瞧件宝贝!”老乡推了推鼻梁上的镜子,从布袋子里遮遮掩掩掏出件东西———回文雕漆铁盒子,上头是印的小画,好一油头粉面娇滴滴女郎。“啧,天仙,你小子没见过吧———”他刻意拖长尾音眼珠左右滴溜,两瓣肥腻肉抖擞抖擞,装作想起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作派大声说到“这样,你跟我来!我保证你能见着她,这小手呦,嫩的吔……上回我………”他说的满面通红唾沫横飞,嘴皮子磨的飞快,奈何“明月”照了“沟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