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想
其实我或许已经猜到了,猜到了他会是什么样的人。第一次见他就被身高吓得不敢动弹;其实也不能说是不敢动弹,更多是被压制住了,他比我高出的一个头可以完完全全遮挡住我眼前的光亮,这使得我只能站在他的阴影之中。从他到来的第一天到现在,我一直处于不同状态,从喜欢,到厌恶,再到喜欢,再到厌恶,再到喜欢。…可是就在我等待他某些行为可以再次激怒我或者令我厌烦的时候,我却惊恐地发现我似乎卡在这个境界了,这意味着我似乎开始渐渐的忽略他的缺点,这层有了滤镜的视网膜只能看到他有魅力的部分,这不禁让我有些苦恼。
和他相处已经过了一周,我不难发现他十分聪慧,至少对比我们家其他人来说。他第一次见我就一直摆出一副“我只是在用一种看小孩的眼神看着你,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生气,或者发脾气,因为你对我来说只是个胚胎罢了。”的样子。或许是我过度理解,但他那张笑脸让我十分不爽,甚至想冲到他身上挠破他的皮肤,好让他正眼看我。同样的,在餐桌上也是这样的道理,因为每当我开口说话想要参与进他们讨论的话题时,我的声音总是被他们淹没,覆盖,甚至没有人愿意往我的方向看一眼。当他来到这里之后,这个现象变得更加明显了。我没有人可以诉说,我或许有说不完的话,无尽的想法,但是我却无处宣泄。
又是平常的一天。
午饭过后,我经过艾蒂安的房间,看见他坐在床上拉小提琴,悠扬的琴声在我眼里似乎传遍了整个托斯卡纳。被迫的,我停了下来,在门口探着头看着他的动作:他的手十分灵巧的按动着琴弦,另一只手则有规律性的一拉一推。他虽然背对着我,但给到我的冲击力不亚于对视的时候。我不禁想象他弹吉他的样子,弹钢琴的样子,如果,或许,有一天他能够和我一起背靠背坐在苹果树下,借着阳光,共同合奏一首曲子,那将是人们一生见到过最美的画面。
我靠坐在门边的那面墙上,闭上眼睛,倾听着这一个个音符如同火花,在我心头燃烧着。我不确定我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我愿称之为「感觉」,并且是我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说来也奇怪,我曾经也和许多女生亲密接触过,她们在我眼里并不逊色于艾蒂安,但这股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心弦跳动的感觉。这很难讲,除非我像艾蒂安坦白这种感觉,不然我怀疑我这一辈子都将被困在「感觉」的囚笼里,痛不欲生。但这是我绝对不会干的事,除非艾蒂安主动找我聊关于这样的话题,我绝对不会开口说任何一句相关的话;一是因为我的沟通技能差的令人发指,我说的话总是让人感觉飘忽不定,像是一阵风,没有去向。二是因为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从他对待我的态度里我能够明显的品出他对我的想法。这并不是:他喜欢我!亦或者:他好感我!的情况,而是:他把我当成人看待!亦或者:他觉得我只是个懵懂的小孩罢了。
艾蒂安啊,正眼瞧瞧我吧。我就在你身后啊,你难道察觉不到?我相信你的洞察力,我相信你能够读懂我的心思。你如果能够放下手中的琴,走到我身边讲我拥入怀中——以一种爱人的形式,而非对待婴儿,又或者孩子的形式。只要能够触碰我的皮肤,我便会心花怒放,你可以随意的操控我,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曲子突然戛然而止,就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似的。我惊恐的站了起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装作镇定的往楼下走去。他就在我身后,我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和那股淡淡的山茶花香。但我不敢回头,我不否认自己的懦弱,我从来都只是等待着,等待着。若是什么都没等来,我只能暗暗的自我安慰,下一个人很快会来的,会来的。
他可能离我很近,甚至就在我身后一两米的地方。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了,我只能假装什么也没注意到的继续往下走,直到他呼唤我的名字。
“Mari?”
来了。
我蓄谋已久的转过身,装作震惊的样子。摆出一副:「我没注意到你,你竟然离我这么近,还叫出了我的名字。」的样子。令人作呕,令人发指。
“哇啊,艾蒂安,我都没有注意到你在我后面。”
“你认真的?”
“你走路太轻了,…”我抬头想了想,忽然觉得这套说辞并不可靠。“或者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下次走路声音大一点?”
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我说,”他放大了音量。“那我下次走路声音大一点。”
嘿,你瞧瞧这话说的多令人费解。我不明白他这样说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看透了我,这样说能够让我打心里欣喜若狂。
“为什么?”
“因为我想。”
这段在楼梯上进行的短暂的对话就此终结了。他光着脚蹬噔噔的走下了楼梯,走出了门,走出了我的视野,…希望他不要就这样走出我的人生吧。这很难让我不自责,“对话终结者”这个名号就是为我而准备的。每一段对话都是因为我愚蠢的问题或者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而停止,我常常想:如果在对话的时候,当对方说完一句话,轮到我接话的时候,时间如果可以静止的话,那该有多么顺利。我会有很长时间来思考应该如何回应这句话,同时,根据对话的对象,他们的性格特点,爱好,对我的感想,这句话的主题,这句话的意义,他说这句话对我来说有没有任何特殊目的。…这样一来,我说错话的频率就会大大降低,这或许就是为什么艾蒂安这么讨人喜欢——他思考的更快。我有理由怀疑他或许和我处在两个维度,有可能这里的一秒就是他那里的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或者一年!?
总而言之,艾蒂安,告诉我,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回答我的话之前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我强烈怀疑。
我甚至觉得他在刻意疏远我。
因为,我想。因为我想。因为…我想。因为我想?...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给我的感觉每一次都不同。这实际上还需要取决于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情景。就像上次,他把毛巾随便的拍在我的头上,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似乎很得意的看着我,嘴里慢吞吞的吐出了四个字:因为,我想。
阿姨一天到晚都在厨房捣鼓各种不同的菜品,这可能是她的爱好吧,我特不确定。或许我不可以叫她“保姆”,因为这并不礼貌。她叫林赛·阿布埃拉(Lindsay Abuela),是个性格独特的菲律宾女性,她曾经告诉我过,她来自碧瑶市,且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每日清晨的祈祷与读经是她的精神支柱。他脾气火爆、性情直率,被她数落来数落去的日子已经没什么稀奇的了。记得有一次天很阴,她要出门去托斯卡纳办事,临走前特地嘱咐我,如果开始刮风下雨,或者但凡听到雷声,一定要把衣服都收进来。我当时在读《月亮与六便士》,也无心听她讲话,只能点头敷衍了事。之后真的下雨了,但我只是把门窗都关上之后继续在壁炉旁边的沙发上悠闲的躺着,身边的点唱机放着古典的音乐。之后她到家看到湿透的衣服和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我勃然大怒,大喊大叫,抬起手假装要打我,我连滚带爬的跑去父母房间,…不要怪我,当时我只有十四岁左右。
今天下午我没有像以往那样去托斯卡纳画人、没有去小溪游泳、没有在家门口的吊床上休息、也没有去我的基地——那棵苹果树下读书。而是在厨房的椅子上躺着,看着天花板上转来转去的风扇发呆。说来也有趣,我刻意的让自己发呆,让自己的大脑死机,不再运转,一片空白,但是越这样努力,我就越想着艾蒂安。
“小子,你为什么不出去转转?不要一直在家里呆着行不行?”
“因为我想。”我装模作样的学着艾蒂安的口吻,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啪的一下放下手里的菜刀,盯着懒散的我怒喝道:
“就算你要这么说,也应该是「因为,我不想」吧?”
她说什么?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出去转转,你如果想要这样回答我的话,那也应该是「因为我不想」才对。这就相当于「因为我不想出去转转,所以我选择在家呆着」。如果我这样问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在家呆着?」,你的回答才说得通。”她大声的在我耳边喊叫着,
我用手捂住了耳朵,翻了个身趴在凳子上。
艾蒂安啊,什么时候我才能读懂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