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他是留过洋却回学堂教国文的小先生，

因为收了女学生被戳着脊梁骨唾弃，说他不知检点轻浮败坏，而我就是他的学生之一。诗三百是启蒙书，第一堂课讲蒹葭。他很高，斯文清瘦，长身立于讲台后，握着书卷的手指纤长如梅骨，一字一句轻而缓地念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说过在他的课堂上可随意提问，于是很快有人问“先生，蒹葭是芦苇吗？”他轻轻颔首，指节曲起扣在讲台，说是初生的芦苇，又有提问声“那伊人呢”他正色嗓音清润，是说作者的意中人，他正在思慕的对象，几名女学生的惊呼议论声起。这哪里是女儿家能说的话，小先生清了清喉，长目秀眉间全是温和“西洋提倡自由恋爱，男女平等，这是诗歌，是知识，你们都能学。”

我端坐却心跳如雷，不知道是否面红 究竟是这观点太惊世骇俗，抑或第一次同容貌俱佳的外男如此接触 已然混淆 只记得那堂课耳边尽是他好听的嗓音 读着“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可风言风语愈演愈烈 小先生在课上讲的话被人当做剑矛来攻击缠污他 有违师德奸淫龌龊 父母晦涩地询问我是否有被欺辱 我坚决否定 为先生说话 最后他们依旧不肯再让我去学堂念书

但我依旧偷溜出家 怀里揣着一封薄薄的信 莽撞地在深夜敲响了小先生的家门

他随意披着外衫开了门 却在看清来人是我后慌乱地致歉躲回屋中 片刻后他衣衫齐整再拉门 月光落在他有些乱的发丝上 泛着浅浅的银辉 像朦胧的梨花碎瓣

我惴惴不安地把信递给他 仰起脸看他 先生 谢谢你这几日教于我的学问 这封信…是一些我想对你说的话 您收好 再见 一股脑把话说完 我掉头匆匆想要跑开 却被他喊住

我定住片刻 感受到走近的脚步声 回过身 他手里拎着一盏油灯 眉眼被映得格外柔和 隔着很远的距离递向我 克制而疏远 “回去路上小心些 不必还我了” 我抬手接过 未曾有任何肌肤相触 却依旧脸热心跳 不敢再看他一眼 低着头小声后道谢径自离开

那信很短 只写了一行字 『先生 您所求未来道阻且长 望顺遂称愿 我亦将溯洄从之 若有再见并肩之日 愿有与您自由恋爱之可能』

那晚月色如洗 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