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老楼里谁家的音响混着谁家下着雪花的电视剧循环播放香港回归的新闻,大人们也总是听不厌,用这样的由头给晚饭加几个好菜,我是被喊下去买冰糖的时候撞上的他。
我们这栋楼一共三层,一楼是住着一个快有七十岁的老奶奶,儿子在几年前去了香港,时不时邮过来点心也叫我尝一尝。我家住在二楼,夏天梧桐开的正盛的时候刚好把我家窗子挡住,七月的梧桐已经结过了花,一阵风吹过去便有几朵桐花被卷进我窗里。三楼那对夫妻上个月搬去了上海,那房子空了有一个月,看来是有了新房客。
只是我撞在他胸膛上的鼻梁仍隐隐的痛,后来我总在想彭于晏的胸肌大概可能也是那个触感。
同我讲不好意思的时候他说着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但我几乎确定那是张属于北方的脸,生得骨感漂亮,于是便问「北方人?」
他乖模样地点下头,我刷了坏地想逗他,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知不知道最近有团伙见到北方人就抓啊」
这处楼梯拐角在我说出这句话陷入了沉默,我打量着他冒红的耳尖,刚想着简直可爱到爆炸就被吱呀一声开门声连着来自家里的「冰糖买哪儿去了」吓了一跳。
匆匆留了他一句「你也别太害怕,有事儿姐护着你。」
后来我请马嘉祺吃冰的时候他便帮我解决杯子里剩下的边说,下次再吃了两口就扔给他的话,就把我要当他保护伞的事传遍整条热河路。我当然不怕他,晃晃脑袋说那我把你带我去游戏厅玩儿的事告诉阿姨。
但事实是我缠着他去的。
他又被我气笑了,起身追先跑了一步的我,沿着整条热河路,跑过在卖水果的地摊和几毛钱理发一次的路边小店。我那时一直觉得马嘉祺是热河被扬起满街灰尘的时候唯一干净的人。
千禧年来的很快,那年的春节比任何一年都热闹,到处是红火到处张灯结彩。我和马嘉祺用找来的红布条装饰楼梯的时候被一楼的奶奶叫去吃她新炸的素丸子,奶奶打趣我们「以后结婚也就是这样子装饰的」
我以用手拿刚炸好的丸子被烫到的理由抬手捏住了耳垂,挡住了我害臊的证据,瞄向马嘉祺的时候他耳尖果然也红的彻底。马嘉祺这人嘴笨,被奶奶这样一说保准磕绊不出什么,我刚要开口说奶奶您就别乱点鸳鸯啦,就听到他低低的声音「才十八,一时半会儿结不了。」
他刚过了十九岁的生日,那十八指的是谁?一时半会结不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捍着耳垂的手想去按住因不断加速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怕被人听去更怕十八岁的我拦不住那样的悸动。
盖住我耳膜中心跳声的是外面放鞭炮的声音炸开第一层红色爆竹纸的时候,千禧年拉开了帷幕。我就藏着那样盛大的心事迈入了人人都期待的新世纪。
许是两千年的寓意,谁家都买了烟花点,红绿花火升空千篇一律,但我和马嘉祺还是看了每一家仍意犹未尽,那是独属亚洲人的暧昧。
那年元宵节的孔明灯也飘了满天,我去偷看他写在灯纸上愿望的时候
被他挡住,划了根火柴点燃后就向天空飞走了。于是同样的,我也藏起了我的愿望,在纸的一角用很小的字写了我的愿望:在热河路谈恋爱
我想许是我的字体太小的缘故,换算为音量抵不过其他声音传给实现愿望的天神。在2000年刚迈入的第三个月,梧桐也才刚刚抽芽,天气温的刚好,那天我揣好攒了很久的钱去找他吃街口新开的披萨。
但也是那天他说「我要回北方了」
我甚至忘了在那场无措又呆滞的告别里多去看他几眼,那样的话或许我就不用依着一颗小痣去展开他的样子。
我的每一句你不许忘了我他都应下,他抬手抹掉我眼泪的时候我还是问了我们会再见的对吗?紧张的时候会用食指的指甲去剋拇指,是在虚无中感知世界的方式。
「会的。」掷地有声地,是我恢复正常呼吸的唯一假想。
互相联系的方式是QQ,也默契的都不点开对方的对话框,个性签名上线的时候,我输入并设置: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
我构想的再见是有天早上醒来被熟悉的石子碰撞窗户的声音吵醒,或是在某个十字路口匆匆道一句好久不见,又或是在西餐厅遇到他和某个女孩。
不管怎样随着时间推移都有够臆想,他忙起来就忘掉我了也说不定。
而真正再和马嘉祺遇到是很巧合的商谈,我跟着老板出差而他正巧是甲方。那是什么感觉呢,我恍惚他身上板正的西装和几年前总被我擦手上脏东西的T恤,在他目光落在我身上同样停滞下的动作里,那场被冰封的懵懂也逐渐消融,穿过九万里高空,卷着未曾开封的心事带着初夏的风,再次来到我面前。
马总请乙方职员单独用餐,算是大消息,不同好久不见的搭腔,他讲我更漂亮了。我们聊老街区,聊流浪,聊生活,聊发展,最后聊起热河。
聊到那条个性签名,回溯到千禧年藏在心底的灯会愿望。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一九九七那个满是欢喜的夏末。
「我写的是,实现你的愿望。」
一零年的热河路早就翻了路面,我也搬去了另一个小区,日子过得很好只是春节的气氛远没有那年浓了。马嘉祺拎着一堆礼盒敲开我家门的时候我正贴着窗花,爸妈开门见是他便知道了含义,忙着跟他寒暄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俩还能在一起。
马某人也不掖着,笑着说「是我一直惦记她。」
我后来有问他怎么那么多年忍得住不找我的,他哼哼着说你不也是没找我,看我表情不对又乖巧着说「我那时候总怕你有男朋友,还碰巧是青春期。找你又怕影响你学习,每天煎熬的不行,说实话再遇到的时候都在忐忑你是不是已经恋爱了。」
原来我写在纸边的愿望奏效,是有人拿着扩音器将我的心愿一遍遍放大,昭告少年的爱。
谁说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