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走读生不用上晚自习,夏末秋初时的五六点天色尚早,所以城中村的春树餐馆里有很多云中学生。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手脚麻利点!”
春树餐馆的后厨,厨师翻炒着菜,对着旁边的人咆哮。
“呼呼”的火焰燎人,时也的脸被闷得通红,他打开水龙头,拂去了手指上的血珠:“我会注意。”
厨师知道时也的情况,嗔怒之余还有点可怜:“算了算了,你把这盘菜端出去,小刘!过来切菜!”说着,厨师把菜盛到碟子里,“302,辣子鸡。”
——
“怎么还不上菜?我都快饿过去了。”柏南笑着打开矿泉水瓶,灌了几口。
刘烨俊指指周围的人:“大哥,这才过去十分钟,你问了几遍了?看看周围那么多人!”
柏南点点头:“一共花了多少钱?咱们AA。”
刘烨俊摇摇头:“说是我请你就是我请你,而且也不贵。”
柏南还想在说什么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
柏南下意识抬头看,对上了对方的眼。
那双眼睛极好看,但是阴沉的可怕,眸底好像酝酿着黑暗。
不知怎么让人莫名地心疼。
对方看见柏南似乎也是一顿,然后仓皇的收回目光,把手中的盘子搁在桌子上。
柏南的目光不曾避讳,继续地盯着少年不知所措地跑回去,单薄的背影没在拥挤的说笑声中。
最后找不见那个消瘦的人了,柏南也未收回目光。
或许是因为周围太嘈杂,而那个人有股安静的悲伤,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柏哥,柏哥!”刘烨俊喊道。
柏南收回思绪。
“你看什么呢?魂都没了。”刘烨俊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辣子鸡。
“没什么,一个小孩。”柏南轻叹一口气,“快点吃,我妈该着急了。”
*
春树饭店就这么一会儿客人多,过了这个时段,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给我钱。”时也瞪着老板。
老板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点点头,从里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钥匙,领着时也走向柜台。
“今天给的不能太多。”老板嗓音沙哑,“我娘病了。”
“什么病?”时也问。
“肺癌吧,老是咳嗽,还吐血,今天转院,要去市里看去。”老板用手按住布满血丝的双眼,种种地舒了口气,“大概没多少时间了。”
时也一听到“咳嗽,吐血”时,就激起一阵心慌:“治不好吗?”
“太晚了,救不了了。”老板弯下腰,打开底下的柜子。
等他再直起腰的时候,矮小的少年猛地回头,跑了。
“哒哒”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餐馆,引起阵阵空洞的回声。
老板用布满老茧的手攥着两张十块钱,重重地瘫在椅子上。
*
地平线敛尽最后一抹光,漆黑的天空只有几点星子。周围城市的光影乱得眼花,拥挤的车队发出此起彼伏的不满的鸣声。
在浩浩高楼之下,黑暗的胡同道里,时也跑得很急。
极速的奔跑让本就营养不良的时也眼前发黑。但是反正四周都是黑,何必在乎呢?
“李安邦!李安邦!你给我出来!”时也喘着粗气,心脏极速跳动,他歇斯底里地喊着,“李安邦!”
修车库的大门还没放下,为了节约水电故而屋里漆黑一片。
然后,空旷的大门没给他回音。
桌子上的浊茶早已冰凉,躺椅上似乎还有老人的余温。
*
“要是治不好了,我就去死,你别哭。”记忆里的李安邦坐在摇椅上,豁达地笑着。
时也转头就跑,鼓膜被风刃刺得嗡鸣。
他的意识仿佛沉在海底,紧绷的神经带来空洞窒息的感觉。
路边的两排路灯渐渐模糊成光点,泪珠极速地划过脸颊,然后消失在风中。
“李安邦——!李安邦!”
熟悉的道路好似长得没有尽头,嗓子里有了一丝血腥味。
“李安邦……”时也眼前发黑,可他不敢停下。
即使他漫无目的,即使世界寂静。
*
“治不了喽……”李安邦坐在桥头,脸皱在一起,剧烈的疼痛折磨他。
小时。
他最后想到。
那时是雨季,屋檐“啪啪嗒嗒”叫唤。他那天是要去送破烂,结果走了一半,天下起雨,三轮车还熄火了,特别特别倒霉。
他只好到一道胡同里的人家门前躲雨。
他整理着身上的雨衣,无奈的看着三轮车上的纸皮被雨水无情地打湿。
“算了,等天晴回家晒吧……”李安邦自小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他苟且在城市的最暗处,拼命地尽自己最大努力养活自己。
而活下去,要向前看。他知道。
他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雨落下,盘算着下周的工钱。
“嗯……”
雨中还有别的声音。
他一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雨越小,那个稀碎的呻吟声就越大。
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结果就发现了一个约摸五六岁,瘦得不成样子的孩子蜷缩一团。
要不是有呻吟声,如此白的皮肤倒让人以为是尸体。
他心中忐忑不安。
养活自己都勉强,再来个孩子……就是雪上加霜。
他摇摇头,心一横,推着三轮车走了。
*
在那里会有人看到吗?
人贩子会不会把他杀了?
内心的忧虑极度地拉扯着他,心慌感让他紧握车把手的双手颤抖,仿佛要陷进思绪的泥潭。
过了两个红绿灯,他还是回来了,用枯瘦的手臂把孩子抱走了。
*
孩子救回来了,但他花光了全部积蓄。
“你叫什么?小东西。”
医院洁白的墙壁与他枯黑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他想摸摸孩子的头,但抬起的手一顿,又缩了回来。
“时也。妈妈说的。”孩子躺在病床上,拉过李安邦的手,紧紧握住,泪水洗净漆黑的眸子,“不过她死了。”
李安邦到底是没松开手,一牵牵了十多年。
时光在他眼前像胶片便历历在目,长远的岁月,在这一刻汇聚成海,汹涌澎湃。
眼前的河水哗哗地流着,芦草成簇茂盛,石板桥上无来者无去者,还是城市的阴暗处,李安邦到底是没走出去。
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已经麻木,最倒霉的时刻他遇见了时也。
虽然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没关系,那个小孩子给他了十多年的盼头。
李安邦挪了挪身子,完全被芦苇荡的黑影笼罩。
但在细碎的光影中,他看着小男孩一寸一寸地长。
……
“噗通”一声后,芦苇荡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