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再次扫过亨利大街时,他画了一支玫瑰。
只是这一次,听不到熟悉的快门声了……
他理了理下风衣,夹着画板走向街道的尽头,走进时光的尘霾中。
他与他的故事,始于去年秋日。
亨利大街纵横连接商业区和贫民窟,商业区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夜夜欢歌曼舞,商贾算尽心机夺利,个个享得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反观另一边贫民窟民不聊生,日日哀嚎,满目疮痍,声声泣血……这种对比在亨利大街显得格外鲜明,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有人衣冠楚楚通往天堂,有人被几头狰狞的野兽挣扎着拖向地狱……
街道两侧高矮不齐的小楼更是如此。在亨利大街遛一圈,洋楼小姐的香水味,各色大厨秀水艺的香味,烟火人家浓油赤酱的菜香沾了一身后再拐个弯儿,堆得小山似的垃圾堆下,又冻死了一位无名孤儿……
晓超喜欢来这条街散步,四季如常。
他来,因为这里是他能找得到的离家最远的地方,他喜欢,因为在这里,他藏了一个秘密。
到底是金融世家的小少爷,别的没学会,藏小金库的本事倒是学了个精通。
糕点铺子百香林的二楼被这位小少爷用私房钱包了下来,房间不算华丽,却还算简洁舒适,土砌的矮阳台上摆了一排花,向日葵,山茶,百合,水仙……晓超每隔两三天就要过来浇水,这些花儿在晓超的精心照顾下,在这乱世之中开得鲜艳,也开得安闲,外面再多的纷争与她们无关,于她们而言,一切一切的情深意重与难以宣之于口的爱,都藏在这间小阳房里。
正午的阳光飘飘扬扬地洒在花瓣上,折射成流光溢彩的彩带映在相超的脸上,房中有花,房外是人。
他扶着画板懒散地坐在地上,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松散地抓着画笔,这是他真正想做的,成为一名画师,画出心中所想所爱,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花明柳绿之处,便有阴鸷肮脏之地。沿着亨利大街一直走,富人扎堆的最深处,藏着操控这座城市的鬼手。
达芬祺是被鬼手养大的孩子,准确来说,他是鬼手的提线木偶,城市秩序真正的执法者。
“予一切所为皆代表圣母意志。”
枪声响起,城市里多了一只游走的亡魂。
圣母的手轻抚过家祺的脸庞,替他揩去那位亡魂生前的鲜血。
“干得漂亮,我的孩子。”圣母的指甲浅浅陷进家祺的脸颊,达芬祺明白,恶魔最可怖之处不在于显露獠牙后的威慑,而是以嘘寒问暖的口吻发布着不可违逆的号施令。
“再除掉一个,就可以开始计划了……”
深秋时节,达芬祺披一件棉质黑色西装,别一支金色玫瑰胸针,戴一只别致的银黑相间相机出了门。
取景器里的世界是安静的,殷红的枫叶,嫩黄的银杏,大把大把的落叶,铺满干枯落叶的亨利大街和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达芬祺喜欢这里,人们都说亨利大街一头连着天堂一头连着地狱,只有他知道,在这条街上,无论怎样选择,终局都是万丈深渊。
只有这里,亨利大街,是能让人好好喘口气的地方。
他对焦上一片红枫,长舒一口气后按下了快门。
这才是他真正想干的,成为一名摄影师,游历山河大川,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只是,快乐是短暂的,意志是受控的,这只来亨利大街,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确认那个,下一个在圣母眼中该死的人。
很快,他锁定了那个人,螃蟹馆的郭老板。
郭老板披着深色厚马褂走出餐馆的那一刻,他按下了快门。
……
这是一张特别的照片,事实上,他拍摄的每一张照片都是特别的,没有人能在照片完成后活过三天,他的胶卷上早已裹满血淋淋的骨肉,深夜难寐之时,他总能听到,耳边的相机发出的,沉重的低咽。
只是这张照片,在郭老板的身后,有一位少年,达芬祺看不清他的脸,少爷披着风衣,面前支着一面画板,正在随性地画些什么,顺着少爷微微抬起的额头向上看,是一处摆满花卉的矮阳台。
他看着照片上的少年出神,许是过久了枪淋弹雨,漂泊无根的生活,他上瘾于这样惬意的小日子,他想钻进照片里,坐在少年的身旁,静静地看他作画,看他画出那些娇美的画,看他画出这座疮痍城市的希望,看他画出,不,不行,救赎怎么可能藏在画里,达芬祺冷笑一声,权当是对自己异想天开的嘲讽。
螃蟹小馆,古色古香,蟹膏丰膄,蟹肉白嫩,从小在海边长大的相超少爷不会错过这等美味,正午饭点准时迈进门儿,点了一桌子蟹面蟹包,此刻正跷着二郎腿坐在馆中一角悠闲地刮着大闸蟹上的蟹膏。
裹着黑色长衫的郭老板托着茶碗坐到相超对面。
“晓超少爷,小店的螃蟹,还吃得惯吗?”
“不愧是锦城的蟹!”相超舔舔嘴唇,向郭老板竖了个大拇指。
“您的蟹和百香林铺子的糕点都是我的最爱!”
郭老板笑笑,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郭老板的嘴角颤动地张开,想说的话到嘴边,却还是换了一句:
“晓超少爷,现在像谁这样活得这样快乐的人,真是太少了啊……”
晓超眨眨眼睛,本想向他抱怨自己并不快乐,他不喜欢父母逼着他学习的金融,他不喜欢商业区的那些整天尔虞我诈的老家伙,他不喜欢……
晓超的碎碎念在他的目光停到郭老板脸上时终止:今天的郭老板看起来好奇怪,他平日明明有说有笑的,今天怎么脸快垮到下巴了?
“老板,您今日……”
“没什么”郭老板打断了相超,托着茶杯离开了座位,走之前,给晓超云里雾里地留了一句话:
“若是某天吃不到锦城的螃蟹了,烦请勿念。”
晓超懵懵懂懂地吃了这顿饭,螃蟹依旧美味,但郭老板的一番话难免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晓超整理了下上衣,起身向外面走去。
许是放心不下,晓超回眸望了望失神的郭老板,却撞到了刚刚进来的客人。
黑色棉质西装,金色玫瑰胸针,银质边框眼镜……相超一头撞进了前来执行刺杀任务的家祺的怀里。
达芬祺一眼便认出了,这位相片中的少年,只是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少年的面容,含情眉目,深邃眼眸,俊朗清秀,不染俗尘……
“这是什么?”
晓超看见了达芬祺藏在大衣内侧的枪。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