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一天开始,你们年级忽然掀起一股新的潮流。
这还要从你发现隔壁班的兄弟买了双新鞋说起。等你注意到这一点时,这小子恨不得把那双新换鞋顶在头上招摇过市,“快看我快看我”写了满脸。你不忍心见他空有穷装的心却无处施展,就硬着头皮问他这鞋什么情况,看着不像便宜货。他见有人来捧场,傻笑半天,随后表情珍重起来,好像要将什么惊天秘密告知于你。
他说,这不是一般的球鞋,而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奢侈品行列的珍贵玩意。
你一听眼皮直跳,神情非常微妙,没想到小小的五中学生还能跟奢侈品扯上关系。他看你这样,立刻就急了:“你别不信,这牌子最近和一个大厂子合作,出了很多新东西。我这个也就是不限量的通贩款,当然也不便宜就是了。”
估计这小子觉得光是这些镇不住你,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又给你爆了个(他认为的)猛料:“咱学校边上的万达里不是有他们的专柜吗?过几天,他们就上一批新的礼盒,限量的。你要是相中了,直接去商场里掏钱拿走就完了。我听张哥说他必须要拿下。”
提到了你熟悉的人,你这才有点兴趣。你听过张哥的名字,他绝对算是个风云人物;虽然成绩并不是很突出,但他组织能力极强,在本班没少呼风唤雨,出去也是在哪都有能说上话的人,平时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即便是面对老师,他同样八面玲珑,很少听说他跟谁起过冲突;更为重要的是——你觉得这其实是最重要的,张哥家里很阔绰,他身上穿了什么,基本就代表时下正火的新鲜事物,也可以视作某种传递给身边人的讯号。
在校园这个封闭的生态里,任何流行的东西都会像肆虐的病毒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强硬地烙进每个人的视网膜上,难以抗拒。你明白这个道理,可也难免深陷漩涡之中。你后来回班后,鬼使神差地开始关注起了你兄弟跟你说的事情。就像他说的一样,那个主攻年轻人市场的轻奢品牌近期在与一个知名度同样很高的自媒体联合活动;你对合作双方都有点了解,后者在网上以卡通海豹的形象活跃,你还挺喜欢看它直播的。至于所谓的礼盒也确有其事,两方合作推出的产品预计分为两批放送,第一批的联名款球鞋你已经见到过了;而第二批才是关键所在,正是传说中限量并附带编号和身份卡的豪华礼盒,里面不仅包括球鞋,还有手环、衬衫、水杯、挂件等所有可用于昭示全世界你不差钱的东西。你兄弟说得不太准确,如果想要购买,则需先在官网上付款,再拿着系统生成的密令去专柜兑换商品,跟民国特务接头没有区别。
看到价格,你不禁咂舌。你认真数了两遍,心里一估摸,或许对奢侈品来说实属正常,但以你现在的零花钱水平,大概要不吃不喝攒二十多年才能够数。
更为可恶的是,这品牌还很会造势。他们在官网上单开了一个页面,专门用于展示有关礼盒的售卖信息。其上有一个硕大的数字,从三百开始倒数,底下是一串显眼的倒计时。不用说,那大字正是礼盒的余量,倒计时则是购买通道的关闭时间。你明白这些跟你其实都没什么关系,不过有几款产品的设计深得你心,你还是忍不住想象自己拥有这些东西的样子该有多拉风,就像当年炒得火热的满天星一样,穿出去走两步都能让路人频频回头。可惜幻想是没法成真的,你退出网站,感觉重新回到了现实。
几天后,等你再想起来查看时,余量已经是进入到个位数阶段。
当你有了心理预期后,反而能抱着一颗平常心。关上手机,你打算出去透透风。你有意靠近张哥他们班,果然见到张哥和一帮同学成群结队地刚从卫生间那边回来。他身上已经是全副武装,正在绘声绘色地讲他去专柜时柜姐如何瞧不起他,而他又如何用钞票狠狠打了柜姐的脸;看得出来,他恨不得直接把礼盒搂在怀里招摇过市。
对于此事你并不意外,可是当你路过菲奥娜的座位时,你惊悚地发现她与穆忒利的书包上都栓了一只十分眼熟的小海豹公仔。你难以置信,心想或许是看错了。随即折返回去,故作轻松地问菲奥娜,这莫非是最近很著名的那个品牌,你也买了他们的东西吗?
菲奥娜迟疑地点点头,然后解释道,她不太了解这家牌子,而礼盒则是有人寄来的,所以她也只是看着好看才用上的。
你的心里已经是龇牙咧嘴了。连张哥这半个五中一霸都免不了波折,菲奥娜这边却是人家上杆子给送上门,实在是手眼通天,非常符合你对她神秘至极的印象。
真是应上了所谓的孕妇效应,你一回想,感觉一路上还真看到不少同学脚上都心照不宣地穿着那双画了海豹的鞋,这种感觉越想越难受,你好像在一夜之间被世界抛弃了。不能光你自己犯愁。这样想着,你叫同桌和前桌一起来看“冤大头们的败家现场”。
你先简单给林韵贺讲了一下这事。他不认识张哥,所以你就尤其渲染了离谱的价格。
如你所料,林韵贺的反应跟当时的你一样。他听了之后沉默半天,锐评道:“我有这个钱不如给乔瓦尼买一墙猫爬架。”
“是吧。”你非常同意,心想宁可拿去冲Q币也不愿意换这一堆时尚单品。
“别说,这小海豹还挺可爱的。”凌青感叹道,“我也好想要啊。”
“这确实。”你必须承认,如果是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里相见,你也肯定会因为它的颜值而全款提回家。
说话间,余量在你们的眼前掉到了零,你们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得真切。你又刷新几遍,再次弹出来的官网页面已经显示售罄致谢,看来是个圆满的结束。
凌青见状,反应竟然比你还激烈。他一脸不可置信,仿佛已经进嘴的烤鸭长翅膀飞了,正哀嚎不已,嘴里还不停说着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你嫌他烦,不耐道:“没了就是没了,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再说了,这么大的一笔钱,谁能说拿就拿出来啊。”
你心里很清楚,你吼的其实是无能为力的自己。这个礼盒即便是不限量的,现阶段的你都一定是没有这个购买力的,只能用“警惕消费陷阱”给自己开脱。至于凌青——看他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没什么特别之处,应该也是如此。
“你真的想要吗?”一直没参与讨论的撒辰突然开口。你没抬头,心知这百分之百不是说给你听的。
“想啊。”凌青有些郁闷,“可是已经卖光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门路。”
“还是别想了。”你及时泼盆冷水,“就三百套,天女散花也不好说就一定能砸到你头上,而且现在已经没了,除非是谁不想要了还有机会。”
你的话有点难听,然而在理。凌青也知道,他没和你犟,而是兀自转身惆怅。撒辰没多说什么,你们的话题戛然而止。你一看大家都各自玩手机,内心萌生出一个不太地道的想法:这个世界上现在有人和你一样难受了。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班主任夹着个枕头准时进了班。你们班主任一向提倡午睡制度,每天都带头在午休时睡上半小时。靠近顶灯开关的同学心领神会,伸手拍灭教室里的灯。你放下手机,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眯一会。闭上眼睛,却总觉得有点异样——你眼睛眯起一条缝,隐约看见左边的斜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发亮。过了几秒钟你反应过来是撒辰还在看手机,他一手支着脑袋好像在睡觉,但桌子底下一直在忙活。你努力想分辨出他究竟在看什么,竟然如此着迷,连午觉都不睡。然而偷看半天,你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反而把自己的困意赶走了。
你换了个姿势闭目养神。体感上好像过去了很久。前桌又传来了响动,听方向,应该是撒辰蹑手蹑脚地起身想出去。反正你也没睡,干脆就主动把桌子向后挪了一条缝出来让他过去。你感受到撒辰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但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直到他的脚步出了班级后门渐行渐远,你才装作睡醒起来伸个懒腰。一看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上课。
五分钟后,班里的灯重新亮起来。凌青原本哈欠连天,看到空着的邻座,他一下子清醒不少,扭头惊讶地指着旁边,说不出话。你知道他想问你和林韵贺他同桌去哪了,林韵贺见状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我——”你想说你看见撒辰走了,但是不能确定他去了哪。转念一想,又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会不会上厕所去了?”
凌青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摊开的左手渐渐攥成拳头,力道之大,甚至在微微颤抖,总感觉隐约能听见他紧咬后槽牙的咯咯声,叫人头皮一麻。你看不见、也不想看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求他千万别在上课前发疯。以你对凌青的了解,这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的,聊起天来百无禁忌,但心里却一直绷着根弦,无外乎就是跟他的宝贝同桌有关;而他这种有点情绪化的人,一旦偏执起来肯定是谁也拦不住。你在注意到这一点后就特别提醒自己别踩了雷区,今天的事对你来说真是无妄之灾。
你也不清楚撒辰到底为了什么才会玩失踪。你死死盯着凌青,生怕他猛然间开窗户就跳出去。只见他伸手向桌膛探,把手机掏了出来。“这就对了。”你在心里叫好,“直接打电话给撒辰问问他在哪不就得了吗”。奇怪的是,凌青不知道在手机上看了什么,居然慢慢平静下来,连刚才那股“别来惹我”的气场也转瞬间消失殆尽。还没等你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凌青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一会第二节课不是老李的课吗?我等那时候出去找他去。”
乍一听,你还没反应过来。老李是负责教历史的老师,酷爱在上课时间开故事会并陶醉其中,有时候一讲就是大半节课。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没戏。你们三人一合计,决定如下: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凌青就出去找人;你和林韵贺打个配合,临时把座位向前挪一排,顶上他们两个的缺上完历史课。这计划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首先是你们现在的位置是靠墙角的倒数第一排和倒数第二排,相对隐蔽一些,老李要是讲故事讲到入迷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屋里缺人;其次,历史课之后就是两节自习,再之后就是放学,即便两人不能及时回来,风险也远比连翘一下午的科任课要小得多。
你一品,觉得这计划真是相当完美,尤其是可以把自己摘干净,万一这俩人挨了处分,也跟你是八竿子打不着。只是——你问凌青:“你打算怎么出校门,请假?还是翻墙?”
凌青瞥了你一眼:“当然是翻墙,没事,我自有办法。”
五中的围墙足有三四米高,浅色的墙体不仅没有任何借力点,还很容易留下自己的脚印。被年级主任抓到,恐怕就会像寻找灰姑娘的王子一样拿着脚印挨个班比对鞋码找人,实在可怕。既然凌青说他有把握,你也就不想再管了。
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下午的第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凌青就抓着外套快步冲出教室。你和林韵贺对视一眼,默默拿起自己的课本坐到了前排。安顿好之后你就一直在关注围墙那边,心想或许会看见凌青给你示范怎么翻墙,不过等到上课,你也没看见那边出现过任何人。
老李推门踱步而入,你不得不按下心中的好奇。你侧头扫一眼空荡荡的后桌,重担落在你和林韵贺的肩上,还有点小压力。索性历史课也是无风无浪。跟你猜得一样,老李又不负众望地聊了半节课他大学里的峥嵘岁月,站在第一排同学的桌前没动过一步,自然也无从察觉你们极力想掩盖的秘密。好不容易捱到下课,你在老师离开班级的瞬间就瘫在课桌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塑料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你耳边炸开,随后一杯装在手提袋里的饮料墩在你眼前,你已经感受到了杯壁传来的丝丝凉意。你仰脸一瞧,正是凌青和撒辰,两人气息有点凌乱,好像是急着赶路,手里还都拎着东西。撒辰拿着的是一个有些发皱的纸袋,里面是个比纸袋略矮的乳白色盒子,盒子侧面还有几条蓝色花纹。这个配色,你好像在哪见过——你乱成一团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线头,来不及细想,凌青就把饮料塞到你和同桌的手里。
“我请客,你俩快喝吧。谢谢你俩替我瞒着。”凌青笑意吟吟,仿佛只是去点了外卖,而你却觉得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你狐疑地取出饮料,是学校对面饮料店家的柠檬红茶,杯子上的标签写着“多冰全糖加芦荟冻”,看来你前桌精准地记住了你的偏好。
林韵贺的饮料是热乎的椰果珍珠奶茶,你们两个都喝得心满意足。凌青没主动谈起自己是在哪找到的撒辰,他的举动你多少觉得有点给封口费的意思,也就没好多问他们详细情况。喝着喝着,那没捡起来的线头又回到了你手里:撒辰的校服好像被人撕扯过,袖子上还沾了尘土;凌青看上去要好一些,但外套也弄得有些狼狈,辫子也快要散了。他们早上来时肯定不是这样,难道是去打架了?你吸着红茶胡思乱想。
隔天清晨,你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趴着发呆,你前桌来了也是懒洋洋地抬下眼皮——等等,你瞪大双眼,心脏已经是怦怦乱跳。凌青的手腕就在你眼前,你看得十分清楚,他正戴着你再熟悉不过的小海豹手环。
“**。”你的脑子嗡的一声,嘴最先反应过来,“你他妈...怎么回事?你...你们也...”
凌青看你语无伦次,觉得有点好笑。他故作深沉,文邹邹地整了一句:“这是命运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
你没心思琢磨他到底几个意思,只是抓着他的衣服,张开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睛一扫,就看见撒辰的桌子上多了一个相同配色的保温水杯。半晌过后,你泄了气,认命道:“能把手环借我看看吗?”
凌青二话不说,伸手就准备摘下手环给你。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因此头一回看见在他那不算白皙的手腕上有两颗并排的黑痣,虽然不大,但很显眼。你拿到手环,内心翻滚不已。尽管摸起来跟十块钱三条的驱蚊神器没有区别,你还是觉得这是多么与众不同。
把手环内侧翻过来,白色的软胶上只有一个浮雕的烫金数字:73。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唯一编号和ID吧。你默默记下,又看了两圈后悻悻地物归原主。
今天的早自习你是没心思学习了,你咬住笔盖,心里合计着从昨天开始的细节。你最想弄清楚的问题是,这两个人是怎么拿到已经售罄的礼盒的?花钱买的?你首先排除了这个假设。周围人的经济情况你心里都有数,如果他们真的富到随心所欲撒钱,那昨天的封口费就不应该是八块钱一杯的晶某,换成星某克多好,这不是更显得有诚意?或者是从黄牛那里淘来的?那也不对。黄牛又不是做慈善,搞不好定价还要比官网的还贵,这就又回到了第一条,还是无解。
想来想去,你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一下早自习,你就飞奔到隔壁班去找你兄弟。他见你有点惊讶,不知道你大清早来有何贵干。他脚上还是那双昂贵的小白鞋,保养得很好,使用痕迹被控制到了最低,看来这小子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应该是刷鞋。
你开门见山:“哥们最近碰上个稀奇事,你快帮我分析分析。”
你兄弟来了兴趣,你继续道:“就那个限量小海豹礼盒,我一朋友也整到了。问题是,我昨天亲眼看见官网上的倒数清零了,但今天才拿到手,你说这是咋回事?”
话一出口,你意识到有个小错误。你前桌只是今天才把周边带到学校暗中显摆,实际上可能昨天就已经到手了,你一下就回忆起了昨天撒辰拎回来的盒子。
一听跟这事有关,你兄弟更来劲了。他想了半天,也提出了黄牛的说法。
“我跟你说。”他像讲故事一样绘声绘色,“我听说这里面还有黑幕呢。”
“啥?你快说。”
“张哥跟我们说的。”他顿了顿,正组织语言,“就是礼盒的编号,不是一共有三百个吗?有五十套是商家自己扣下来留着送人的,还有五十套,听说是被黄牛收走了。”
“这还有黄牛哪?”你将信将疑。
“真的!”你这兄弟真是一点就着,“那个黄牛好像是认识专柜的经理,走了后门,估计经理没少吃回扣。就这么整,哪怕你在开售的瞬间就下单,拿到的编号也是101,而不是1号。因为前五十套是内定的名额,剩下的,你根本抢不过机器。”
你兄弟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有点上不来气。你沉吟片刻,试探着问他:“那个黄牛你认识吗?”
“认识,还是个大V呢。”你兄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网站点了两下,“就他,仗着自己后台硬就无法无天了。你自己去搜吧,我回去了。”
大人的世界也忒他娘的黑暗了。你望向兄弟远去的背影,心情很郁闷。此行还真是收获满满。再等到课间,你忙不迭地去论坛上搜索那个大V。这人是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每天除了转发各大品牌的快讯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营销策略大概就是把自己活成新闻联播。你很快就找到了他发布的小海豹礼盒的照片,发布时间后门跟着一个“已编辑”。你心念一动,查看编辑记录,赫然发现一张个人二维码的名片被编辑掉了,时间正是昨天中午。这下,事情就变得明朗起来。
往上一翻,这人的发帖时间还是停留在昨天中午。你有点诧异,又回去看了一眼,他每隔几小时就会发一条什么帖子暖号,间隔一般来看不会超过四小时。昨天整个后半天加上今早他都没有任何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你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再联想到撒辰一向乖张的做事风格,还有他平时没什么感情的、冷血动物一样的眼神,你脑门一下子就起了一层白毛汗,心想他大爷的,不至于这么狠吧。
你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心狠手辣的肯定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得到的礼盒,且大概率是有那个大V黄牛在中间牵线。至于通过何种手段——如果他们真是腰缠万贯的主,只是平时隐藏得很好,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更倾向另一个方向:要么这两个人在几小时之内就筹到了一笔巨款,要么就是直接杀人越货,否则无法解释那个大喇叭大V为何突然就销声匿迹。无论哪种情况,光是想想你都觉得不舒服。
“没那么严重,我又没杀人。”
你惊恐地抬起头,凌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侧过身来,杵着脑袋静静地欣赏你丰富多彩的表情与内心戏。
“你在说什么?”你吓了一跳,一张嘴声音直抖。你环顾四周,不妙的是,你同桌一下课就离开了教室,现在你的周围就只有你和前桌三人,隔着一条过道的同学似乎也没注意到你这边的异常。
“我还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你想知道这是从哪来的,对吧。”凌青一咧嘴,晃了晃手腕,“你从早上开始就魂不守舍的,一下课不是往出跑就是闷头看手机,叫你也没反应,肯定是在惦记着什么吧。”
凌青说的完全正确。你冷汗唰地就冒出来,恨得牙痒,心想自己有这么好懂吗?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选择装作不知情,你也只能嘴硬到底。
“你想多了吧,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这人真是,怎么不领情呢。”凌青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城府还没深到滴水不漏的程度,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我也不想被你误会啊。”
“你妈的。”你一股无名火起,最讨厌有人跟你演这出假惺惺的戏码。话都说到这份上,你脑袋一热,脱口而出,“那咱们就直说,你他妈敢不敢告诉我,你们昨天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子费劲巴力地给你们兜着,你们就出去害人?”
尽管你觉得你的猜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你也没有因为正在气头上就丧失了理智,还是留了一手诈他一把。如果凌青不敢正面回答你的问题,那你也不算冤枉他们。
“我干什么你管不着。”凌青眯起眼睛,似乎也来了火气,“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想被你认为是杀人犯,我昨天没有夺人性命。你听清楚了吗?”
你冷冷地瞪着凌青,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委屈一样。这两个人恐怕对那个可怜的黄牛用了什么暴力手段,才会从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手里得到心仪之物,他们是不会当众向你承认的。你决定乘胜追击,便一字一顿地质问凌青:“不敢说是吧?那你又凭什么为了个破盒子去伤害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不觉得你很幼稚吗,什么都要顺着你来?难道地球是围着你转的?”
“别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到别人身上。”一直沉默的撒辰忽然开口,“因为我想要,仅此而已。”
冷冽的声音把撒辰的话一字不差地送入耳中,他说话时甚至没有看着你,只是对着你的方向略微偏移了目光,你再次感受到那种被蛇盯上的感觉。你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周围投来好奇眼神的同学摆手,让他们别来看热闹。你根本不想和凌青吵架,但被人看穿心中所想的滋味真不好受,你被迫启动防御机制,用咄咄逼人的架势来掩盖自己不愿面对某些情况的事实。况且——你忿忿不平起来,用不光彩的方式得到小海豹,也敢说是真心喜欢吗?
但是撒辰的寥寥数语犹如当头一棒让你心头一沉,撒辰完全忽略了你火药味十足的后半句话,仅仅回答了你最根本的问题:凭什么。只凭他们想,所以可以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你震惊于这十分简单粗暴的逻辑,当下找不出丝毫破绽,毕竟你没法要求人不自私。
无论是谁的内心都满是原始的贪婪,凌青和撒辰顺从欲望行事不假,而你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去窥探别人的秘密。
林韵贺怀里抱着作业本回到班级。凌青见状,凑到你旁边耳语:“既然你有所察觉,我也就不想瞒着你。其实我可以不和你说这些,说到底,你怎么看待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说完,他就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你重重一拳砸在了课桌上,心里却格外平静。一团冰冷的焰火在你的胸中燃烧跳动,你毫无来由地升起恨意,你恨你兄弟只是新买了双鞋就要在你面前炫耀、你恨张哥能用父母的钱换来想要的一切、你恨菲奥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享其成,可你最恨的还是凌青他们,竟如此忠于深不见底的渴求欲,可以毫无顾忌地优先考虑自己的得失,还能振振有词地认为自己的准则便是正确的。
相比之下,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既没有能填平欲望的手段,也没有能在人潮汹涌中站稳脚跟的定力。你方才意识到你的大部分痛苦也是源于此。
等到你兄弟不再穿着那双白得令你感到刺眼的球鞋来到学校的那天,这场没头没尾的流行潮才像骤雨一样顷刻消退。你作为总揽全局的旁观者,不免心生出几分睥睨的轻蔑之意。追逐潮流的道路是永无止境的,不如清醒一些,做个遗世而独立的看客。
这么一想,你顿时豁然开朗。你学着班主任的模样背着手,摆出一副忧郁的造型,宛如沉思的苏格拉底,连林韵贺让你帮他发作业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