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语课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同样，当你正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可能这个人也正在想着你。

　　比方说我们的闵青枫同学。

　　这节课上英语，他最不喜欢的学科，正适合摸鱼。此刻，他左手捏着发下来的英语试卷，右手一下一下地按着圆珠笔，心不在焉地听老师讲了几句，思绪便飘远了。

　　那天他表示关切地说了句话之后，那个女孩缓缓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颤。

　　怎么会有如此摄人心魄的美丽眼睛？眼波流转，清澈如一汪秋水，看似平静却又深邃，细长而略上挑的眼尾仿佛出自画家工笔。那双眼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随即垂下眼帘，他看见她的睫毛，浓密，纤细，随着眼皮微动而轻颤，宛若蝴蝶扑扇的翅膀。向来从容不迫的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他听见一声“我没事”，平常无比的一句话，却使得他仿佛遭雷击了一般，一下回过神来，用上一贯的温和声调向她道了歉。

　　现在想来，当时自己也是够浑愣的，一双眼睛而已，哪至于把魂都给勾走了？

闵青枫没出息！真没出息！

他暗自咒骂自己。

　　正想着，讲台上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一下从桌上弹起来，猛地坐直身子。

袁老师你们自己看看，考的像个什么东西！

袁老师怒火中烧，猛地一拍讲桌。这讲台年代久远，上面本就落满粉笔灰，袁老师这猝不及防的一拍，立时粉笔灰四处飞扬，前排的同学可算是遭了殃，弄了个满头满身都是，边呛得直咳嗽，边使劲拍着身上的灰。

同学像屎。

同桌小声嘀咕。闵青枫回他一个敬佩的眼神，手伸到课桌下，竖了个大拇指。

袁老师我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我教的，我也没偏袒哪个班，你们和三班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嗯？！三班的程悠悠，这我不用多说了，人家这回又是满分，他们班还有好几个110分以上的。再看看你们呢？最高分才110，不及格的一大堆！不用说，你们班英语这回肯定又是年级倒数！

　　袁老师越说越激动，左手攥着英语单科成绩单，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不住的摇动，仿佛要戳到第一排同学的天灵盖上去。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袁老师我就想问问你们平常上课都在干什么？神游是吧？！平常布置了作业要你们认真完成，你们一个个都抱着个应付的态度，最后糊弄的是谁还不够清楚吗！难道中考的时候老师能替你们上考场吗？￥%#@@&**#@…

　　讲台下的同学们个个紧绷着脸，神情严肃，教室里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楚可闻，但闵青枫很清楚，这只是表象，实际上他们全在努力憋笑，毕竟袁老师那指指点点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把鲁迅笔下切切察察的长妈妈形象与之联系起来。

　　教室里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直到余怒未消的老师把成绩单往讲台上一掼，开始讲卷子。

　　闵青枫漫不经心地一手扶额，一手握笔，照着黑板上老师的板书开始对答案：

闵青枫ACBCA.，BBCBA，哦豁，对了三个，运气真不错…CBDD…

　　其实，要论整体水平，他们六班和三班不相上下，但怪就怪在英语成绩总是比不过三班。自从袁老师接管他们班开始，每次大型考试过后，她总要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地把他们班狠批一顿。被批评的次数多了，同学们脸皮便也厚了不少，沉默一阵，下回照旧。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想到程悠悠这个名字。他们班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老师对他们痛批一番的时候总顺带表扬她几句。此人似乎英语成绩非常顶尖，几乎次次满分。但奇怪的是，认识程悠悠的人似乎并不多，偶有几句关于她的传言便不胫而走，班里很快便人尽皆知。不过通常这些传言都比较离谱，不是说她把六本“新概念”都学完了，正准备考雅思，就是说程悠悠之所以外语好，是因为她不是纯正的中国人，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闵青枫对于这些传言一向不置可否，但却总觉得这名字取的挺不错，有种…呃…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感觉。

袁老师￥%#@&*#@…OK，没有问题的话我们看下一题,Which of the following is not TRUE according to the passage?首先看选项A,……

老师一边讲一边走下讲台，在一排排座位之间踱步，坐在外侧的同学顿时个个紧张的敛声屏气，只是低头缩颈，如同乌龟，两眼死盯着卷子，生怕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袁老师回到文章中找答案，然后我们会看到这么一句话，在第三段倒数第三排，“Women want to play an active role in the society”…

闵青枫眼角余光看到老师正从后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虽然表面上仍不慌不忙地看着试卷，心脏早已紧张得狂跳如擂鼓敲，一遍遍祈祷着：苍天保佑，不要点我，不要点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傻叉……

　　但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他还在拼命祈祷，老师已经在他身旁停下：

袁老师闵青枫！你来翻译一下这个句子！

闵青枫我靠！

他在心中骂了一句。接下来的动作如同开了0.5倍速：硬着头皮慢慢吞吞地从座位上“升”起来，战术性的假装咳嗽两声，两手举起卷子，盯住那一句话，大脑逐渐开始运转，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知晓不多的词汇含义。

闵青枫额…妇女，想要，玩一个，活跃的，角色，在…额…

周围的同学早在他开口的时候便开始窃笑，随着一个一个单词翻译像挤牙膏一般从他口中冒出，原本一阵阵被刻意压制住的哧哧笑声如同得到了许可一般，逐渐不再遮遮掩掩，轰的一声，全班一起大笑起来。

袁老师笑什么笑你们一个个的！有什么好笑的！五十步笑百步是吧！所有人，回去给我写400字以上的试卷分析！

袁老师一记河东狮吼，全班霎时安静下来，只留下几个人的嘘声。

袁老师闵青枫！下课了到我办公室来！

闵青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