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一路走出来,觉得脑壳疼,逍遥君这样明目张胆地示爱,令他胸闷烦恼,自己的那点心思林之逅一无所知,逍遥君的速度明显比他快了许多。
抬头就看见花团锦簇中有一人,背影芊秀,双手晃荡着,步子迈得大,一边抚弄着两边的紫鸢花。
花瓣簌簌而落,似一场纷纷扬扬的紫雨。
月明星心中激荡,快步走上前去。林之逅大约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不禁挑眉:你不去葵花殿议会吗?
不去了。月明星隐忍地看着她。
为何?林之逅问。
那你又是为何不去?
林之逅皱眉,她本来是要去的,逍遥君的话令她莫名的烦躁,这几十年的老相识了,这般死缠烂打的,到底该如何是好?
不遂了他的愿,逍遥君不好过,自己心里也不见得舒服,若遂了他的愿,自己又似乎不好了,至于哪里不好,也说不清,就是觉得不好。
逍遥君就应站在她的身边,做一个最好的朋友,看得见他,摸得着他,可以说话聊天,可以笑语晏晏,可是要再进一步,终是不妥。
月明星,你有好朋友吗?很好很好的那种,你贫困潦倒时他在你身侧,不离不弃,只要你开心就好的朋友?
月明星知道她说得是谁,心一下子就酸了。
他飞升后陆续听见沐月说过,逍遥君对林之逅照顾有加,甚至将她从鬼门关拽回来过。
这份情,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他虽较逍遥君早一些认识林之逅,可何其无奈,林之逅最难挨的日子,自己已早早飞升,无缘相伴左右。
逍遥很好的一个人,他做Ehr,录用我,我其实配不是上那岗位,但他愿意给我。我寂寞孤独时,他亦陪着我胡天海地疯闹,我们去郊区捉鱼,我卷了树叶吹,他看我喜欢,托了老工匠削了两支竹笛,给了我白衣,他自己留了青衫,我还死过一回,是他把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林之逅顿一顿,按理说,这样一个人,他就是要我的心,我也得給。
她眼中饱含了热泪,继续说道:可为什么偏偏给不了,我就是拿他当兄弟,最好的,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兄弟,可就是迈不了那一步,就像当初……
林之逅笑一笑:就像当初……,我对你穷追猛打,你对我避之不及,我追得越急,你就避得越快……,嗯,差不多就这意思了……
末了,她说,你说我是不是寡情薄意,失了心肝之人?
月明星却头都要摇落了,他是真的开心,开心到眼里濡湿了,氤氲一片,又隐隐心疼,心疼林之逅后面那段话,她也曾如逍遥君对她一般对着他。
千雪,你只是没办法当他是爱人,这是缘分,不关情义深浅,你也定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月明星温柔地看着林之逅,觉得胸腔温热起来,那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在问:千雪,那些年你追逐我,是为了好玩,捉弄,亦或是真的喜欢?
这是定要问清楚的,不问清楚,他这辈子都不安生。
林之逅睁大了杏仁眼:你莫不真的以为我是在逗你玩吧?
不是么?
当然不是,林之逅十分懊恼,是哪里出问题了?还是我本该就被认为拿感情做儿戏之人?我有那么浑吗?
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令月明星暖心踏实,原来是真的,这个人是真的,这份情是真的,只是自己误会了这些年……
不知何时起了风,刮得有些狠了,卷着无数的花瓣漫天飞舞。
月明星在这漫天的飞花中笑了:千雪,我此生没有任一时刻比此刻更心花怒放,觉得世界如此美好,只因你告诉我,当年你是因为真的喜欢才追逐撩拨我,而非好玩捉弄。
林之逅动容:你在意这个?
无比在意!
这一声掷地有声毫无迟疑犹豫的“无比在意”,如一块巨石狠狠投入林之逅的心湖,激起惊天骇浪。
她一直以为月明星从未喜欢过自己,白瑟瑟才是他心仪之人,却不想,一切都只是以为……
远处有人走过来,三五成群的,议论个不休,突然就听见苏言棋老远喊道:逍遥君,你不是去休息了么?怎么在这儿,也没见你过来议会啊!
林之逅大惊,回头一望,逍遥君如一根木头般站立不动,竟是震惊,痛苦,心伤,彷徨,无助,尽数写在脸上,面如死灰。
林之逅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所谓覆水难收,为时已晚。
第二日,晨钟敲响,神鸟低空盘旋,发出悦耳鸣叫,百花齐放,仙雾飘渺,一派清明之色。
天君告诉林之逅:千雪,逍遥君走了。
去到哪里?
南朐山。
距离多远?
八万八千里。
去多久?
不知归期。
可有书信给我?林之逅不死心。
没有。
可有劳烦天君带话?
孑然一身,不曾留有只言片语。
林之逅懊恼,他是因我而去,都怨我。
是,也不是。天君道。万事万物,来去自有定数,缘分尽时,天各一边。
林之逅摇头:如果我没有说那些话……
没有如果。天君叹。
是啊,没有如果,林之逅看一眼远处,视野所至,云海茫茫,开阔无涯,没有尽头,也不知南朐山在哪里,孤峰险峻,可有旁的人,聊以慰藉?
鬼界的元春节,多少有点意思,街市铺面一应挂起了红灯笼,像上次月明星来时一样。
群鬼乱舞,虽然观赏性太太太不忍直视,但胜在一个闹腾。
亦有斯文一些的,在灯笼上写了谜面,随手抓一个过来猜,猜错了,就直接拍到地底下去。
年年新鬼喝了孟婆汤,就是根据阳间行事善恶定乾坤,是入十八层地狱,还是搁在阳春街上做些杂事,排队等着投胎。
今日却是改了规矩,谜面猜对了,捞到阳春街上去领差事,一边候着,轮到了可以再世为人。
善恶有报,抛到了一边。
新鬼们喜欢,不再以积善行德的功绩而论,自觉有了机会,一个个喜不自胜,排着对,一面掏出书籍来恶补一二。
新鬼不多,鬼王又开了例,那些业障深重,积年不得机会投胎的鬼,也参与了排队的系列。
队伍排得老长,黑乎乎的一溜,红灯笼的光打过来,照得一张张鬼脸奇形怪状,丑不堪言。
这样的形状,要认出一个人来,何其难。
做了鬼,已不是人的模样,自是换了一副尊荣,人鬼殊途,至亲至爱,哪怕面对着面,也认不出一分一毫。
月明星做了功课,宽袖里一面铜镜,方方正正,鬼面前一放,前世今生,亦或是生生世世的尊荣,一一显现。
林之逅从来不学无术,只猜谜这一样,觉得趣味无穷,反而有所专研。
负责猜谜的是一判官,也算是个文职,肚里有点墨水,他扶着一盏灯笼,右手蘸墨提笔:夫人何处去,说是要打一字。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小鬼,又瘦又小,怕是个新鬼,大约刚从阳世来,书应该读得不少,也不见他思索再三,就拿过判官的笔,写了个“二”字。
原来谜面是现出的,以防作弊,也不许众鬼说话,一旦开言,就要开除参赛资格,怪不得乌压压一大片,却是噤若寒蝉。
判官于是在登记簿上打了勾,算是过关,接着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