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细雪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有时还会被幸福所伤。

说再见不再见、也许已是最好的结局，真正的离别到来时，往往都来不及说再见。

又一个冬天，除了另一头乱步嚼薯片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乱步，我在笑的时候，你知道我实际上在哭吧。”

侦探社日常、太宰发牢骚，乱步嚼薯片，其他人都在出外勤。

“晚上咖啡厅一起跨年，不能不去哦，社长的要求”，乱步说完边站起身来，嚼薯片的声音和脚步声慢慢飘远、伴随着关门的“咔哒”声彻底消失。

“可是，天还有点蓝啊，诶，真是没办法”。

第几年？第三年？是，横滨三年没下雪了，所以三年没有见到织田了。

“诶，想着不如一了百了。不过年底刚从中也那里拿到了一套和服。麻质，鼠灰色细条纹花色。是适合夏天的衣服、所以还是先活到夏天吧，活到夏天汗液津湿和服、腐烂的时候吧。可是，也许今年会下雪❄️”。

是啊，万一下雪呢。

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天还很蓝。

走到窗边，太宰眯眼仔细看了很久，连最细小的雪花的痕迹都没有，“为什么不下雪，如果是北海道，应该已经可以堆成大大的雪人了吧”，可是不行啊，他只能留在横滨，因为他所留恋的一切都会在他离开横滨的一瞬间消亡。

日本冬季盛行西北风，由于“湖区效应”冷空气经过温暖的海面给下风处带来降雪，所以降雪量大的地方基本日本海的北岸。横滨地处东京湾，西北风翻过本州岛的高山后早就干了，所以降雪少。

所以上一次下雪还是三年前。

-

三年前。

“老师！老师！下雪了！下雪了!”

门被拉开的瞬间，似乎有一小股旋风一样的寒意一起钻进了太宰的被笼。

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左右，被吵醒的太宰滚了半圈正对门口、他眯缝着眼、看到月光下白乎乎的一团、尾巴晃来晃去的中岛一路跑过来，白虎尾上一圈圈黑色的环形看得他又要睡过去。

“中岛啊，你是来刺杀我的嘛，我准备...， 嘶 ~~ 好凉”，准备好被刺杀的话还没说出口、太宰只觉得脸上突然一点凉意，伸手摸脸、那一点点细碎的小冰点化成指腹一点点湿润。

拇指和食、中指拈了拈，横滨 ... 下雪了？下雪了！他立刻坐了起来，刚要问中岛一句，可眼前根本没有人、更别说白虎。

穿上木屐、披上棉褂子，他从卧室沿着回廊走到园子里。一道寒光闪过，有人在监视自己！

太宰还没走下回廊、就意识到有一双眼睛在某处散发着不带杀意的寒意，索性抬头朝寒意所在忘了过去，只看到白色的中岛虎君背上、已经转过头去的芥川。

“啊，芥川啊，除了中岛、大概也没有人给你这么欺负吧”，太宰想要不要给中岛洗洗脑、干脆忘了芥川，又觉得管别人闲事很累啊，不如让他自己体会，如果避开猛烈的狂乐，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小孩子要多经历苦恼和血泪啊。

每年冬天，太宰都会来这个四方院子小住，因为侦探社太抠门了，冬天暖气不够、根本没法过夜。

院子是织田留给他的，太宰从没想过自己要有个家，只是口袋里一直放着织田留给他的钥匙。

院子是四方的。

四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圆形园子里那颗小小的樱花树苗、如今已经合抱不住了，园子三面是开放式的围合回廊，一边是两件卧室、一边是厨房和用餐的地方，还有一边是书房，来的时候是两张桌子，现在还是两张书桌。

“雪夜真的不错啊，没有看过雪，果然不太行啊，还是要看过、才能安心的离开啊。”

雪片越来越大，在这个只有三条小径的花园里，太宰感觉有种被安置在舞台上的感觉，每个事件的起源和缘由完全被隐瞒、无从知晓，既没有足够的智慧预见未来，也没有能力防止未来的伤害，即便他、织田，“天衣无缝”最多让他们被悬挂在永恒的疑惧之中。

然而也许正因为意识到这样的疑惧是永恒的，所以织田才能快速穿越恐惧的雾霭，前行在黑暗的荒野里，成为自己的一点星光，无法照亮黑暗，却竭尽所能抵御着虚无。

“太宰”，雪片落下、或堆积、或消亡于另一种形式，然而空旷的庭院里、响起不该存在的声音。

“啊，果然看过了横滨的雪，就产生幻觉了呢”，太宰对自己小小、是啊，不然怎么会听到织田的声音。

“太宰，是你吧，这是...哪一年？”

不是幻觉。太宰不知道该往如何行动、难道是新的异能者？不、如果是新的异能者为什么要给自己设下声音幻觉，即使现在催眠自己、可是只要...

身上突然一冷，原本披着的那件夹棉褂子不见了。

“太宰，转过来。太宰，是我。”

①

“天衣无缝只是我的主要异能，太宰，刚刚还在庆祝自己的二十岁生日、你那年十五岁，啊， 记得那场罕见的大雪么，作为生日主人公的我居然独自消失了一段时间”。

织田盘腿坐在回廊上，和太宰一起看园中雪景、看樱花树接满雪花，两人中间放着一壶温好的清酒；不过这是个更小的织田，二十岁的织田。

“太宰，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二十岁的织田真的很年轻，可是年轻的眼睛里却只有濒死的人、才有的那种复杂和绝望的光。

是啊，身边太宰悲伤又温和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且自己很早就想过、要如何让太宰摘下绷带、所以现在这个时间线应该没有自己了吧。

“太宰，‘雪夜’也是我的异能”，织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只是，这一次‘雪夜’异能的随机触发，没有把我送到那些奇怪的地方、而把我送到了你身边。哈哈，很幸运也很困扰，本该淡忘的人又一次出现，不过、太宰，我很高兴能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②

雪夜：织田副技能(自己无法控制穿越到的时间和穿梭到达地点)。

下雪的夜晚，织田会随机穿梭到任何一个时间地点，但是是随机的、他无法选择时间、无法选择地点；

每一次穿梭到一个时间点、他都没有任何衣物，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旁观，直到自己又无法选择地消失回到原来的时间点。

③

“太宰，这个园子很美。”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他看到太宰的酒杯里始终是满的。

拿起酒杯的瞬间，织田注意到自己开始变得透明的指尖。

或许太宰也看到了，因为眼神甚至难得的有些慌乱，他一口喝完杯里凉透的酒，想要平复刚刚得到却又要失去的心情，织田应该又要离开了吧。

指尖的透明已经慢慢侵蚀到小臂，“哐当”，还是没能喝到这杯酒啊，织田心里有些遗憾、这应该是自己珍藏的吧，刚才太宰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有自己挂的纸牌标签。

“太宰，好好的、要等我。我会成功控制‘雪夜’，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下雪、我就会从过去来看你，所以，横滨的每个雪夜，为我在园子的樱花树下放一套衣服，温一壶酒。”

耳边低语的温暖还在，可是衣物落地的扑簌声带来连拥抱也无法阻止的离别。

一片雪花落在太宰左边眼角、慢慢融化、慢慢滑落。

“下个雪夜，织田，你总是有办法，啊，要给你准备什么样的衣服呢？”

-

“为什么横滨不下雪啊”，太宰习惯了每年冬天的抱怨、但他不会离开横滨、总有下雪的时候、他会在园子里，准备一套衣服、温一壶清酒。

-

最后一次见到织田，太宰已经快四十岁了。

还是那个春日落樱、冬日寒白的园子，太宰靠在回廊柱子上，终于盼来了这场雪、十几年来，只下过两场雪。

细雪里，熟悉的人影、是他啊，也只有他。

一直以来，幸福感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就像沉在悲哀河底中隐隐发光的砂金一样，是你，织田，你是我的淘金者。

*雪夜：织田 1961年6月发布 （文艺类）。

*太宰治：享年三十九岁，实际去世于夏天、私设去世于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