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适没有死。
他现在有些蒙圈，因为那匹黑狼伏在他的脖颈间不停地乱拱嗅着，粗糙的舌苔舔舐过的地方留下一路浅红和生疼。
他精致的脸上被蹭到了些许血污，看着莫名有种病态的脆弱感，清澈见底的眼眸衬托着他的圣洁。
“不、不可以，不给你舔。”又是一顿啃咬，林适皱着小脸推拒，他捡起被咬断的过长铁链，在黑暗里摸索。
他才发现地面上的不是雨水，而是粘稠的血液，未干的血液下面铺垫着厚重的凝固血胶。
林适有些反胃，他空空的腹部只能干呕出酸水。
“吼”比人要高的黑狼乖顺地伏着身子，示意林适坐在它的背上，它漆黑的眼睛在黑暗里折射出寒冷的银光。
林适爬上它的背，感觉黑狼走了很久，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几乎不敢睁眼打量周围的一切，甚至猜测推理都做不到。
良久，黑狼停下，它侧颅舔舐背上捂着脸的林适，它舌苔粗糙但是却动作很轻柔——这是独属于林适的来自怪物的抚慰。
“这里是哪里？”林适缓慢松开手。
——
“你不怕他看见不该看的东西？”1号的声音隔着恶鬼面罩有些沉闷。
2号鼓着腮帮子，眼神里是与周身纯洁气质截然不同的狠毒和怨恨，说：
“他活不到那个时候，而且，他又不是本族人，根本无法窥探我们的秘密。”
“一个祭品而已。”
烛火无声摇曳，黑暗里像是有人呢喃着这句话，不断重复着，层层叠叠像密不透风的网捕获猎物，回过神来却发现只是回声。
——
林适发现眼前是一个空间很宽大的厅堂，这里的器物陈列和之前他去的厅堂一模一样，像是一个翻版，或者说，这里才是古堡真正的殿堂。
唯一不同的是，彩色玻璃窗上喷溅着大量血污，壁画和地毯上都是湿漉漉的血迹。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林适煞白着脸寻找血液的源头，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成百上千的尸体被粗麻绳紧扣倒悬在顶端的巨大壁画上，他们的尸体残缺不齐，有的像被啃食掉半具身体，有的身体腐化却能看见他胸膛的细微颤抖，甚至有的就睁着眼睛看着林适的方向，分不清死活。
这是安墨斯特里家族的墓园。
壁画上是中古世纪西欧的教廷群神像，只是人物不是神，是被悬吊着的尸体本身，就像是种记号，以辨认尸体身份。
最恐惧的时候，人是发不出声音来的，林适觉得他的血液逆流，四肢僵硬冻结，不能动弹，连把视线收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林适在那幅群“神”像的末端发现1号和2号的肖像，只有这两处是空缺的，不，还有最前面，按照排列的循序，那里应该是家族的创始人，他的位置也是空白。
彩色玻璃壁画下有两支燃烧的烛火，中间摆放着厚重破旧的牛皮纸。
他脑海一阵刺痛，觉得这个画面非常的熟悉，就像是在数年前他就这样翻阅过这本书。
——上面记载的是“伊甸园的苹果”。
这是安墨斯特里家族的族谱，不同于普通的族谱，上面记载着历代的经历和最不为人知的秘密，是最不该被看见的禁忌。
林适一目十行，大体总结出几个特征：
安墨斯特里家族的人都是残疾，多数是身体残疾，极少数是心理残疾；
家族里的人都有些特殊的能力，这是和魔鬼作交易的利益；
不管血缘，要想成为家族里人的需要进行特别仪式。
和顶端的壁画一样，关于家族创世人的只有空白，除了他的名字——Lin被保留着，像是提及他都会是厄运缠身。
翻开下一页，林适视线触及第一行时陡然顿住。
这是关于2号的。
他是在贫民窟里被捡到的，当时他被人挖掉双眼，眼框里只有两个能看见里面的血肉的洞，原因是传言他在教堂里顶撞上帝，用他满是恶毒的眼睛诅咒上帝。
愚昧是村民的保护色，他们联合起来挖掉了2号的眼睛，把他从贫民窟里驱逐出去，从此不属于任意一个群体，被永世流放。
族谱很厚，记载着每个人的来历，甚至是言行举止，都刻画的细致入微。
2号是家里的小幺，由于经济落后，他家养育了11个孩子，作为最小的孩子，他必须面对来字双亲和兄弟的恶意，因为食物不够分配以及低文化水平带来的封建迷信。
“没有饭的话，可以吃教堂的香灰，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没有钱的话，就去教堂祷告吧，上帝会赐予我们财富的。”
”受伤了，就在心里求助上帝，他会减轻我们身体的疼痛。”
衣衫褴褛的2号在教堂里对上帝祷告数千百次，他的渴望从来没有得到回应。
当他拖拽着被殴打的青紫的身体询问父亲时，父亲只是嘲讽地弯着嘴唇，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上帝只会去爱乖孩子，”他冷漠的语气粗暴地撞碎2号的幻想和希翼，那瞬间2号的眼神黯淡无光，只剩死寂。
“你这样的，只配和恶魔同流。”
——
看到这里，林适想起来2号的怪异处，他的眼神始终是无法对焦的状态，看别人时总落不到实处，或者说他从来不会追逐谁的眼睛。
虽然平时交流走路不成问题，但是确实可以判断出来2号的眼睛真的有问题。
这个秘密可能甚至连1号都不太了解。
安墨斯特里家族的族谱只有本族人可以翻阅，而这本族谱里根本就没有提到1号，也就是说，1号并不是安墨斯特里家族的人。
那他为什么居住在这里？他究竟是什么人？教皇与之交流的神，真的是上帝而不是魔鬼吗？
——
1号早就会卧室就寝了，2号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厅里，只有身侧的木偶侍女陪伴，昏暗烛火下他瘦小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孤单，背后是整个永夜。
“走……我们去给杂虫收尸吧。”
2号站在地下室的楼梯上，因为鲜少来这里，他走的很慢。他没有听见野兽咀嚼皮肉的声音，似乎事情逐渐超过他的掌控。
林适没有再翻安墨斯特里家族的族谱，已经找不到需要的内容了，他想着2号的故事，心情有些复杂。
把他带到地下室的就是2号，说不恐惧埋怨他都是假的，但是想到2号所遭遇的非人待遇，又有些不忍心。
就像是捡到了只流浪狗，这只狗因为被虐待所以对别人都抱有很强的警惕心，它忌惮着你然后咬伤了你，你却不想就这样抛弃它不管。
驯服劣犬都是很有成就感的。
“既然你都看到了，”2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壁画中央，他距离林适有七八米。
“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林适没管2号的话，他看着2号深蓝色的眼睛，始终是无神的凝视虚空，魔鬼没有赐予2号眼睛，但是可以猜的出来。
——2号希望他能成为受上帝宠爱的乖孩子。只是等他成为“乖孩子”时，他已经堕入地狱，不得善终。
2号得不到回应，他只能听见林适浅浅的呼吸声，就连他的挑衅都落在死寂里，2号莫名感觉心慌，他不知道林适到底在想什么。
2号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却被地面凹凸不平的内脏绊倒，他精致的脸上抹上狰狞的血液，与他茫然无措的神情天差地别。
“唉，就当我圣母晚癌犯了吧。”
林适小声低估。
黑狼侧着脑袋蹭林适的小腿肚，他走下两级台阶来到2号的身边，柔软白皙的手指温柔擦干净2号脸侧的血迹，将2号拉着站起。
“……你！你这是做什么？”2号感受到那种温柔得像是羽毛的触感，他从耳尖红到脖颈，欲盖弥彰地嚷道。
“很疼吧，你的眼睛。”
“关你什么……！”
那种温暖的、轻柔的力度又出现在他的眼帘上，像天使最柔软的羽毛拂过眼帘，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吻过他，某个瞬间他以为他真的获得神的眷恋了。
林适吻了他的眼睛。
大概是太温柔，2号原本想要推开人的手又紧攥起来，他捏着林适的衣服像是舍不得林适的离开。
林适隐约间记得这种亲吻，好像很久以前有人也是这么对他的，眷恋而轻柔，但是那人的长相是片模糊，只剩下轰鸣心跳。
后面发生什么2号记不清了，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握着林适的手领他到大厅里了，黑狼被圈养在地下室，没有跟上来。
——
林适接过侍女端来的点心，他和2号道谢后回到自己的卧室，今天经历的事情过于匪夷所思，他昏昏沉沉地即将陷入睡意。
白皙的手指却在柔软的枕头下触到奇怪的东西——那是一个揉成团的纸条。
上面的字体狂傲凌乱：今晚午夜，来我的房间。
简直就偷情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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