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适看向镜子。
镜子里他墨发倾泄垂肩，凌乱发丝遮掩精致惊艳的面颊，青金石镶嵌着稀世玉石，妖冶地缠绕成冠冕斜戴在颅顶，衬得人肌肤雪白胜霜。
林适凝视着镜面，抬手抚摸有着细碎裂痕的边缘，映出来的人像他又不是他。
“教皇大人，该、用膳了。”
失神间，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划过裂缝，殷红血珠滚覆于削葱指腹，血沫滑进镜里瞬间被吞噬。
“……嗯，知道了。”
林适蹙眉，漆黑似夜的猫瞳略过片缕疑惑，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就像是被押在没有路灯的黑道里，盲人般笨拙摸索世界的轮廓。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侍女就像是提线木偶般颔首低眉立在房间口，机械式地将双手交叠在腹前，领着林适穿过幽暗无底的走廊。
这里像是中古欧洲时期的超规模式神学建筑，所有都庄严肃穆却蔓延着诡异，门窗紧闭像是囚禁着魔鬼，走廊里只有几根蜡烛不定摇曳。
烛火照到的范围很小，像是被阴影吞噬掉，被光明背叛抛弃着。
“好黑。”
林适抿唇，丰腴唇珠被蹂躏着，染上暮春夹竹桃的瑰粉，遍是春情。
他感觉这里很压抑，使人莫名慌张无措，而且，好像有种隐蔽的被偷窥感。
“唔——！”
侍女骤然顿住，他险些撞上，踉跄着才堪堪止步。
林适抬手扶着冠冕，意识到已经到抵达厅堂，这里昏暗程度更甚，燃烧殆尽的蜡烛排布诡异，错综复杂的顺序使人眼花缭乱，却燃不起片缕光。
中央摆放着长桌，桌边排列着十张黑椅，似乎还没有人落座。
林适被缭乱烛火刺激出生理盐水，眼眶里不自觉漫着水光，鸦睫微颤垂坠着泪珠，无端诱人魅惑。
他指尖一颤。
刚才好像，听见哪里有吞咽唾液的声音。
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
因为，刚才看着正常的侍女突然将头反转成180度，眼白上翻面目狰狞，身躯的每个关节都几乎诡异地扭曲，她发疯地攥着林适的手腕，将他往首座上拽。
由于毫无防备，林适披着的狐裘坎肩微松，露出精致锁骨的削瘦白肉，衣领边镶嵌的祖母绿翡翠石反衬其更为放荡。
他手腕被勒红一圈。
“疼的，可以轻点嘛？”
他的声音像凛冽穷冬里的冰裂纹，细微却足以崩裂巍峨的万丈冰川，柔软温和的像是暖春融雪。
林适不适地扯了扯侍女的衣袖，仿佛未曾看见她丑陋疯魔的姿态。
那侍女瞬间僵硬住，煞白的脸上甚至浮现不正常的酡红色。她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白不敢看林适，再三纠结后，她小心翼翼地捏住这娇气人儿的小指尖。
林适抿唇感激地朝“人”笑了笑。
就在一分钟前，他余光注意到原本空荡荡的十个桌椅上，毫无征兆地落座了两道身影。
但由于光线太暗，他无法判断对方的特征，即使深感惊愕，他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判断局势。
是装作未察觉？还是……试探。
他阖眸咬了咬腮帮的软肉，刺痛挑逗着神经，感受着体内血液颤栗躁动。再次睁眼，林适隐晦地将坎肩滑下半截，扬起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懂得利用自己最独特的优势，将自己逼到最弱势的地方，背水一战。
不曾想，就在他落座时，那侍女突然转身，动作看似粗暴却意外怜惜地，将他的衣服整理得服服帖帖。
“小心、着凉。冷。”
她一字一顿地说。
林适侧首愣神不解，他耳尖微颤，捕捉到角落里金属的碰撞声和带着嘲讽意义的嗤笑。
回过神来，他蓦然发现自己身侧就坐着那两道身影！
在他思索的某个瞬间，“他们”不动声色地逼近，就坐在他的旁边，悄然打量。
即使记忆偏差，林适天生对危险感知能力就远超于旁人，然而他遭遇生命威胁的可能性也更大，不记得是谁给他求神祷告数万次才得到上上签。
——化凶为缘。
汗津薄薄覆在额前，他鼓起勇气偷瞄一眼这两个“非人类。”
坐在他左边的“人”黑色凌厉碎发，眉眼深邃冷淡，鼻梁高挺，侧颅线清晰性感，半张脸上却佩戴着印有恶鬼图案的面具，整个人漫不经心地垂眸搅动金杯盏里的血红液体。
就是1号了吧。
坐在他右边的“人”像是个乳干未臭的小孩，脸上还带着点呆萌的婴儿肥，清澈干净的蓝色瞳孔顿顿地盯着餐具，绣花领子胡乱地翻起，栗色软发耷拉在额前，看起来人畜无害又乖软。
就是2号了吧。
传说，魔鬼会躲在人心脏最阴暗的一隅，在人彻底堕落时与他做交易。
祂问：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无风，烛火乍得熄灭。
林适垂首阖眸，颅顶冠冕无声折射烛火晃动的弱光，他挺直背脊，白蚕丝衫勾勒出修长纤细的腰肢，像是惨败的亲王竭力维持王室尊严。
1号和2号同时停住动作，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汇集在林适身上，眼眸里翻涌着信徒的狂热疯癫。
“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林适面色泛白，似乎很痛苦般微张唇瓣，唇齿间溢出短促的痛斥声，喉结上下滚动掩盖不安。
他现在感觉有千万重交叠的声音在耳边震动，诡秘吟唱和鬼魅魍魉如老式电视机卡顿般浮现。
“……我的一半灵魂。”
鬼使神差地，他说。
就像梦里重复轮回过的场景一样，在那个瞬间，林适感觉似乎在哪里，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烛火突兀燃起，熊熊烈火无声燎原。
眼前依旧是1号和2号若无其事地坐在他的身旁，侍女冷雕塑般立在他的身后监视着他，窗户紧封，但是，光线似乎稍微亮了几个色度。
只有额前覆着薄汗证实着刚才的事情。
林适吐着因啃咬而变艳红的舌尖，鼻翼间洋溢着暖热的气息，像面团烘烤后逐渐香软甜腻。
1号突然起身，桌椅划开刺耳尖锐的剧响，他死潭般的眼眸落在林适发白的面容上，停顿几秒后，抬步转身匿入黑暗，似乎是上了二楼。
林适不知所以。
在他也准备离开时，2号怯生生地拽住他的衣摆，2号眼眸如同夏季波澜起伏的海洋，深蓝色的海面里是湛蓝天空的倒影。
“哥哥，小心卧室。”
“我在你隔壁左边第三间卧室。”
他说。
语罢，又畏惧般瞥向1号离开的方向，手骤然松开，2号被侍女领着回了房间。
很奇怪。
也许是与“魔鬼”交易成真。
林适蹙眉，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行为举止都要慢半拍，对外界感知能力也下降了些许。
在这种陌生又诡异的环境里，是极度危险的。
而且，他到底用半个灵魂与魔鬼交易了什么？卧室里究竟有什么？这里藏着谁的秘密？
入夜。
无星无月无风。
林适蜷缩在床榻的一隅，极度无安全感地攥住绵软枕头，他的意识逐渐回笼，耳朵边声音有些吵杂。
黑暗里，林适眼睛倏然睁开。
门外有东西在摩擦着地毯蠕动前进，速度很快，似乎撞翻了他卧室门前的摆设。
随后，又陡然安静下来。
林适无声闭上眼，装作若无其事。
声音变小了很多，但是却越发清晰，他不安地想缩起冰凉的手指，却不敢乱动，唯恐门外的怪物察觉。
那种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吞咽口水时的声音，像是某种庞大的怪物爬行在天花板，或者就停留在门口。
为什么会这么清晰？
……就好像，怪物已经到了卧室里。
林适有两种选择，装睡，还是赌一把冲出去。眼下装睡无济于事，怪物应该目标就是自己。如果冲出去，那么就只能去找2号。
他深吸口气，在必然的死亡和可能的生机面前，他绝不犹豫。
林适猛地掀开被子，拖鞋也未穿上，就拽着毯子朝卧室门口冲。
怪物并未严严实实地将门堵着严丝合缝，相反，它身躯上长满密密麻麻的触手和裂缝，赤裸裸地悬挂在天花板，狰狞地注视林适，没有阻拦。
仿佛早已预料。
林适煞白着小脸，他的手指因为过度恐惧而导致痉挛，暂时无法动弹，只能就这样披着米色的毯子跃出卧室。
就在要转弯时，他脚步微滞，陡然转换方向，朝楼梯狂奔而去。
不对，他记得2号在拉扯他的时候，有提醒过卧室危险，还特意告诉过他房间号，但是，他依稀能判断出来，怪物就是从走廊左边出现的！
难道是2号故意放出了怪物？
林适咬着嘴唇，嫩白的脚掌踩踏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他不敢停。他并不知道该跑向哪里，只能认命的朝楼上去。
二楼很静穆，却比一楼稍亮些，整个长走廊里只有右侧有一扇门，像是1号的专属领地，霸道而肆意妄为地占据所有。
林适不自觉吞咽，身后怪物察觉到不对劲，极速攀爬在墙壁，以高速扭曲着逼近。
容不得考虑，他还是去敲起那扇门。
意外的是，门没锁，虛掩在那里。
怪物四肢不协调地爬行而来，锋利的指尖离他就剩一分米远，林适匆忙披着米色绒毯躲进房间。
在室内，不见走廊任何声响。
怪物不敢踏进这里。
林适清晰地认识到，是因为1号太过恐怖，还是怪物和1号约定过不能触犯彼此领地？
但很快，他无暇顾及。
因为，一把锋利开刃的匕首正抵在他纤细的脖颈处，血珠顺着刀尖滑落地面。
——1号低垂着眼眸，漆黑深邃的瞳孔里倒映不出片缕身影，他青筋横暴的手背上刻画着被割掉的符号，恶鬼面具覆住下半张脸，森然而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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