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河总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她只希望安安静静并含辛茹苦体验为他人服务,让人感觉到轻松与快乐的生活,而并非再一次被塑造成徒有虚名的完美歌手,或者说——艺术家。既然伊甸不需要残次品,那就再没有重展特长的必要了。
但是,敢于反抗并不是这个姑娘的代名词。只有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才会动脑筋说话。其它时间则宁愿变成哑巴。
午饭时小鱼和特法瓦先生也在桌上吃饭。凌海很勤快地给他们夹菜夹肉,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阶级好似不存在。秋河坐在小鱼身旁,只抿了一点点菜汤。
孩子哈?你觉的饭不够合胃口?拜托,我们备菜要两个小时左右,很辛苦呐!
秋河不是的,我现在不太饿。
孩子那也总得吃饭啊!
父亲小鱼,吃饭时要保持安静。
孩子知道啦。
小孩一闭上嘴巴,世界就安静下来了。不过气氛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很快特法瓦先生就困了,带着小鱼回后面的小房间午睡。秋河帮他们两个把盘子整理好,又洗干净,这才心满意足地按凌海的指示去了二楼并敲了两下门板。
秋河凌海先……凌海?
凌海请进来吧!
刚进门秋河就觉的一阵温暖。如果不是墙角有透气孔的作用,这里会显得闷热不堪。秋河轻轻关上门,下意识地朝着满满挂着画作、雕像的墙壁行了礼。柜子里出乎意料没有摆书,反而堆着草稿纸、旧本子和颜料盒。还有一件事情让秋河觉得奇怪,凌海居然用的是一张很大的,摆两个枕头的双人床。一个人睡双人床不奇怪,但双人床边上有一套女装。这应该是他自己的房间才对。或许他有一个只能在晚上会面谈心的女友吧。
凌海坐在床上扶着床头柜,像慵懒的茶会举办者。
凌海坐吧。
于是秋河低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她眯着眼想看清昏黄光线中的一切,但越看越模糊,导致她很想倒头睡一觉。
凌海很困吗?中午吃那么少,用不用吃点糖啊?
也不知道怎么了,秋河头晕眼花,她只迫切希望眼前的艺术家能和她说正事。
秋河请问有什么事吗?
凌海其实今天见到你太高兴,所有说话有点着急了,是不是搞得你有点害怕啊……?那个,对不起啊……
凌海偏移视线,看着床单上的压痕发呆。秋河平静地对凌海说没事,并感谢他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
秋河如果没遇上小鱼,没有得到姑妈的同意,没有被你发现,那么我可能会一直为了以前的一切迷茫吧?
凌海这应该用缘分来解释……你见到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秋河艺术家。
凌海我与你有同样的感觉。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很真诚。秋河能听出来。
我最近在苦恼一件事……嗯……你知道的,我是这里的主人,父亲一开始对我要求十分严格。我早就习惯这些了,所以我也只是按照他的指令办事。但因为我们是从远河那边搬过来的,和谁都不熟悉,父亲又对事事要求完美,他希望我不从事文艺活动,所以我的处境很尴尬……有一天发生了很打击我作为艺术家身份的事情,从那之后父亲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每天在房间里乱写一些乱七八糟的随笔,对我也越来越不讲人理。我实在是没办法一个人安慰父亲,只能祈求一位与他志同道合的好友出现在他身边。结果不想他居然偷父亲的东西,但是被污蔑的人却成了我……呃啊……
说着说着,凌海用手轻轻抵着唇,显然在隐忍什么。
凌海我啊……咳……我现在总觉的自己做错了好多事情,配不上与父亲这样清高……优秀的人生活……啊!真是的!越想越气!
一边否定着自己,一边又展现自己内心不满不成熟的一面,这个可怜又可爱的男生一定从没再他人面前哭过。秋河想。
秋河我相信你没有对父亲做过任何在他人看来无法忍受的事情。我也相信你是可以配的上这里的。你有很多闪光点呢。
凌海可如果父亲还觉得我是个人渣,岂不是很糟哦?
秋河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怎么才能让他认可你呢?
凌海对于他而言我只是一个最完美的——替代品。
一阵寒意冲破屋内持续洋溢的温暖,房间内的景象似乎更加模糊。秋河微微一怔,这使她联想到自己。那个被铁链拴住喉咙,在时代洪水中被折磨致死的女孩。她开始觉得身心不适。
秋河啊……
或者她也是最完美的那一个?
秋河那么你是谁的代替品……?
凌海我母……父亲的前女友。她是位美丽温柔的女性。这房间就是她的。我只是……
秋河(离异家庭么…… )
凌海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秋河从未见过的表情。好像是哀叹、怀念,可眼波里流转过去的却只有怨,甚至藏着“恨”。
凌海父亲的女友名叫林塞尔,秋河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林塞尔是有钱人家的女孩,知书达理又擅长乐理,不仅与凌海他爸……呃……门当户对,而且心心相印,可以说是只会在恋爱歌剧桥段中才会出现的般配组合。可自从把她从首都接到这里之后,林塞尔的身体就越来越差。那个时候林塞尔每天躺在床上读书,有时候就会教凌海各种有关绘画、设计、音乐与歌唱技巧之类的事。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位小姐要这样栽培自己。凌海自己原来是女仆的孩子,他父亲觉得女仆与自己所生的他并没什么前途可言,能在他身边全然是因为他引人注目的歌声。如果失去这副可回收利用的嗓子,他早就被安排上煤炉烧炭了。
就算如此,林塞尔也每天忍受着不适坚持教导凌海,渐渐地,林塞尔的一些习惯因为病情加重而转移到了凌海身上。她开始双目无神,整日整夜毫无动力,而他却开始发现自己变得风度翩翩,学术有成。先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凌海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惊人的变化感到自豪,反而,他对林塞尔持着愧疚与自责之情。冬天过去后,林塞尔还是没撑住,因为一场退不下去的高烧而凋零了。这一年她才二十八岁。
听完林塞尔的故事后,秋河突然想起以前在歌剧院被抛弃的时候,就是林塞尔替代了她。林塞尔,歌剧院长的女儿。
后来唯一一次光明正大上台表演时秋河听好友说这个女人与一个中年贵族私奔了。(唉,凌海父亲真是个花心的男人…… )
那个时候她是真心觉得很幸福很开心。
没错,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夺走她的一切,讨喜而可怜的姑娘林塞尔,她们没有任何交集,可对彼此都怀着不解与负面情绪。
秋河你今年多大了?
凌岑实在没想到秋河突然问这么不着边的问题。
凌海二十了……有什么事?
秋河林塞尔小姐是几年前去世的?
凌海两年前的事……
秋河嗯,那个时候……十六岁……
秋河把歌剧院的传言与她和林塞尔的事告诉凌岑。
秋河歌剧院的年轻知名女演员……这样一来她还真是早夭啊……
秋河但是……
凌海……你知道吗?像这样的事,我见过很多了。
凌海但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如果说这是由爱情而生出的磨难与痛苦,那为何要干涉呢?毕竟凌海不爱林塞尔,他当然无法理解了。但这样的要求并不是为了让他父亲振作或是从死亡带来的阴影中挣脱出来,这全然是为了凌海自己。
因为觉得自己受到的伤害与惨痛遭遇比不上别人,产生得不到重视的想法,所以一味地追求改变他人。
秋河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到头来还是爱来爱去没意思……
凌海不说这个了,你看看这个。
凌海走到床对面的衣橱前,犹豫地望了一眼秋河。
秋河我在看。
他打开橱门,不得不说眼前的景象令秋河着实吃了一惊。闪烁光泽的泡泡䄂,华丽优雅的蕾丝裙,金玫瑰点缀的袖口,许多这般精美的女装正呈放于柜中。这大概是林塞尔的华服。
无比令人惋惜。秋河体会到了睹物思人的痛楚。
秋河这是林塞尔的衣服吗?保存挺完好的。看来她那时的生活真是可以用无忧无虑形容。
凌海羞涩地把头扭到一边,纤长的手指不断缠卷着一条洛丽塔长裙的饰带,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秋河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子。
秋河你还好吗?
凌海沉默半晌,终于把门关好。
凌海这些……是我的衣服。现在是了。
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