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娣

七月末的天气热得像个蒸笼，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将一切熔化。蝉儿在树上发出阵阵鸣叫，似乎在控诉骄阳的无情。

可这一切都与B市第一中学新高三的老师和学生无关，他们在忙着开学。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总比别人少一个月，其他年级的学生还沉浸在暑假的欢愉当中，他们就已经在盛夏中紧紧张张地开始了新的学期。

办公室里，关浅颦一边喝奶茶一边皱着眉头看新排的课表，心里不住抱怨。

“真是的，这么热的天，开什么学啊！”

微信提示音响起，关浅颦立刻拿起了手机。

“年级召开语文组会议，请所有语文老师立刻前往会议室开会。”

关浅颦喝掉最后一口奶茶，拿出笔和笔记本往会议室走去。早知道当初不报考高中了，教高三是真累啊。谁说的做老师很轻松，明明很累的好嘛！

“关老师，这次期末考试你们班那个王招娣又考了年级第一，真不错。”关浅颦刚坐到会议室里，隔壁班的同事白雅君就走了过来，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

关浅颦点点头，王招娣是学习的好苗子，考试从高一到现在几乎没下过年级前五，最差也是年级前十。只可惜这个孩子家境贫困，父母又重男轻女，因此她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也从没有好衣服穿。十七八岁正是爱美的年纪，王招娣却总是穿着姐姐剩下的衣服。幸好一中强烈要求学生穿校服，才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她的自卑。

关浅颦一边打盹一边开会，这样热的天气实在让人提不起精神来。开完会后，她径直走向教室，想去看看学生们的状况。

她指挥着几位班干部把“高考加油，志在必胜”的横幅贴在教室的后方，又将“距离高考还有xx天”写在黑板上。顷刻间，班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氛围，每个人都明白，高三了。

“请各科课代表把假期作业收一下。”关浅颦吩咐着。忽然，她看见教室里有一个空空的座位。

班里的座位是一个月一换，她有些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学生没有来，况且今日也没有学生向她请假。关浅颦走到座位旁边，轻敲旁边同学的桌子，“这是谁没有来？”

“王招娣没来上学。”同桌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道。

王招娣？不应该啊！她向来是最爱学习的，不可能在开学的日子不请假就不来上课。难道是上学路上出什么事了？这次的学费也没有交，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吗？关浅颦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快速拨打了王招娣家长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王招娣的父亲，“哦，不好意思老师，家里有点事，忘了请假。”可关浅颦却在电话里听到微弱的声音“我想上学，我想高考”，还没等关浅颦询问，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王招娣依然没有来，每次关浅颦打电话过去对方都在说“家里有事”。

第五天，王招娣来了，带来的却是退学的消息。

彼时关浅颦刚下课，想回办公室放松一下。她前脚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后脚就跟来了王招娣。

见了她，王招娣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关老师，我不念了。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了，我还有个弟弟等着念书。我爸爸说我过了明年的生日就成年了，他要把我嫁了换彩礼钱供弟弟上学。老师，我今天是来办理退学手续的。”

关浅颦有些气愤，也有些无奈，原来那天王招娣爸爸说的“有事”是指这个事！她心疼地把王招娣揽进怀里，轻声问道，“招娣，告诉老师，你想念书吗？”

王招娣拼命地点头，“老师，我想读书，我想参加高考。可是家里人不同意，他们根本不给我出钱交学费，爸爸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嫁人才是根本。老师，我真的不想退学，我好想念书。”

关浅颦叹了一口气，她在王招娣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打开钱包，拿出银行卡，“这银行卡里有两千块钱，一千块钱是给你交这一年的学费，另一千块钱是给你这个月的生活费。身为女孩子，好好念书才是根本。况且你成绩这么好，只要保持现有的水平，上双一流是没有问题的。你爸妈不供你，我供你这一年。”

王招娣跪了下来，“关老师，您的心意我领了，可这钱我不能要。爸妈不会同意我上学的，他们宁可把钱花在给弟弟打游戏上也不肯花在给我和姐姐上学上。我姐姐成绩比我还好，可是她上完初中就被爸妈强行安排嫁人了，哪怕她的中考成绩足够上省重点高中。老师，对不起。”

关浅颦扶起王招娣，另拿了把椅子让王招娣坐下。“招娣，我问你，你喜欢你这个名字吗？”

王招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它是招来弟弟的意思。我感觉我就是为弟弟而活的，没了弟弟我什么都不是。可是我向往课文里的那些生活，我喜欢诗词，喜欢读书。我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名字叫王意梦，取自于‘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我也幻想过自己独立生活的模样，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是啊，你不喜欢你的名字，你不愿意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可是你知道吗？只有读书，只有拼命考上大学，你才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实现你独立生活的梦想。孩子，如果你真的想读书，老师愿意供你读。你不要把这当做一个负担，就当老师借你的钱，等你以后工作了再慢慢还老师也不迟。”关浅颦轻抚招娣的头发，仿佛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女儿。

王招娣震惊地看着这个平时较为严厉的老师，“老师，您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

关浅颦呡了一口茶，“因为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曾经的我也面临着你这样的困境。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在我心里是把你们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看待的。自己的孩子有了困难，作为母亲来帮一把很奇怪吗？”

“老师，谢谢您，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王招娣泪水涟涟，她暗自发誓，明年夏天一定要考出好成绩。

关浅颦拉住招娣的手，轻轻抹去招娣的眼泪。

“王意梦，我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你和我当年实在是太像了。”

“其实，在很久之前，我不叫关浅颦，我叫关梦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