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末帝驾崩之事,终究还是传开了。
储君接旨后,又快马加急赶回晋州,邵援身为晋州太守,只得匆忙找到余朝宗,跪下劝道:“殿下,您如今身份不该在这儿啊,朝中无人哪!”
余朝宗看着这鬓边斑白的人,好笑道:“起来。”
邵援抹了把泪,站起身:“说是明年登基,可自立国以来的规矩还是得置办个接朝礼,您现在要有恙,微臣这九族也不够砍的啊……”
余朝宗望了一眼正皱着眉配着药的江无尘,邵援又道:“如今疫病已是形式大好,还是多亏了诸位大人。”
余朝宗微微愣神片刻,不久才回过目光道:“也是。忙了快个把月了,今日备下酒好好犒劳大家一番罢。”
邵援忙忙应下,喜气盈盈地见礼退下了。
江无尘一袭轻衣,眉眼略略带上几分倦意,为了诊治百姓,他已有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了。
余朝宗上前道:“先生去歇息会儿?”
江无尘看了他一眼,摇首道:“殿下回呇都就朝任,臣也得随着回去,那时晋州百姓倒又是没人管了,不如现理好方子,为来日打算。”
余朝宗望着眼前这沉冷的人儿,眸子底染上了些不同的神色,没再说话。
入夜,太守府。
话说邵太守为贺疫病大退,在府上置办了个不大不小的饭宴。
天末帝刚西去不久,按规矩饭宴上是不准饮酒作乐的,故宴席开后,堂内人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当余朝宗和江无尘一前一后赶来赴宴时,气氛才热络了点。
余朝宗坐了上座,朝候在的堂外哄雨点了点头,哄雨得令后,出声朝身后酒令道:“酒搬上来。”
众人皆惊,江无尘望了余朝宗一眼,没说话。
如今的浦上,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酒缸搬了有五六只,余朝宗笑着朝邵援道:“宴席便是宴席,没了酒怎么行。”他首先举起酒樽,“诸位都是为疫病舍身求法是人,这一杯,孤敬诸位。”
现在天大地大,太子殿下最大,众人不敢违命,也倒了酒,起身拜谢。
有了酒,再冷淡的气氛也得热闹起来,不出一会儿,以一酒量极差的官员为起头,场面逐渐才松乐下来,虽没有过于喧糜,但也可称把酒言欢,对友承兴了。
“大人,屈公子来了。”一小厮恭敬地从门外进来,冲邵援耳语道。
邵援道:“快请,快请!”
屈沐云竟是双腿患疾,这时候被小厮推着进了屋,看这仗势却也是分毫未惊,浅浅一躬:“诸位,不才来晚了。”
有人喝醉了酒,晕晕乎乎地道:“屈公子来迟了,终是误了时,何不浅浅自罚?”
小厮推着屈沐云至了一旁江无尘身边位置。他听罢,淡淡一笑,轻拂衣袖,执起小厮倒好酒的酒盏,朝众人道:“若真能为诸位助兴,不才便罚酒三杯,便全当给诸位添兴致。”说罢,便一饮而尽,此后继续如刚才一般,饮下了杯盏里的美酒。
屈沐云目光一动,又叫人满上一杯,面向上座的余朝宗:“殿下的酒醇香得很。”
余朝宗也满上了一杯酒,道:“屈公子倒是识酒之人?”
屈沐云自谦一笑:“上不了台面的爱好罢了,殿下乃是天人,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的。”
余朝宗笑了没说话,两人对酌一杯,倒是让气氛更是活跃了些。
待屈沐云敬酒完后,江无尘隐隐看了他一眼,只见屈沐云理了理袖袍,一手似有似无地将酒壶推远了些。
江无尘笑了笑,道:“屈公子好酒量。”
屈沐云回道:“小时候家中人教导的,倒是让江言官见笑了。”
江无尘心知自己触到了人家痛处,便转移了话题:“屈公子学过医术,拜的哪位医者?”
屈沐云笑着道:“家师名讳,不才自然不好提起,但总的是收益颇多。”
当今若医者提不起名讳的,不是已经飞升,便已经陨落,屈沐云口中的“家师”,难不成是不愿为仙都招官的隐士半仙。
亦或者……江无尘望着屈沐云,面上笑着,心底揣摩,亦或者这屈沐云……已与其师一刀两断,实则不愿提起?
正如此想着,他耳中忽闻异动,本能地隐隐施了仙术相扰,这才再是一望,微微皱眉。
一人身着黑衣,蒙着面罩,一手提着匕首,正被余朝宗以单手相抵,邵援竟是也察觉此人,花拳绣腿堪堪踹倒了那人。堂中骚乱起来,堂外的哄雨等人闻声也冲入堂内,围住了余朝宗,谨慎地望着四周。
邵援年过五旬,本就身子不好,如今被惊得面色苍白,嘴唇颤抖,被一群下人争着揉眉心。
江无尘松了口气,目光却一转,身旁屈沐云自个驶着四轮木椅,朝人群过去。
见了屈沐云,众人皆让了路,屈沐云停至那黑衣刺客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旁人看了无意,江无尘却是微微起了兴致。
不时,屈沐云粉白的唇微微开合,道———
“既已伏诛,为何不自尽。”
那刺客的脸真的已是面目全非,望着屈沐云的神情竟然说不清道不明。
屈沐云望着他的神色自若,却道:“既如此,便安心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