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
余朝宗刚过完八岁生辰，这日在上林苑玩到傍晚，叫哄雨掌灯送自个儿回去。
他打着哈欠，满足道：“今儿玩得尽兴啊。”
哄雨长他三岁，他低下首笑道：“你要开心，下次再去玩。”
东宫门前，一娇俏女子正来回张望，余朝宗奔上去：“袭娘娘！”
容袭被他扑了个满怀，她是宫中的小妃，并不受宠，却与余朝宗生母白氏交好，如今见了她不进去而在门口，便说明皇上皇后皆在。
容袭轻轻抚了抚余朝宗的背：“殿下快些进去吧。哄雨，带殿下进去，你们回了我便回去了。”
余朝宗冲容袭笑道：“袭娘娘一块吃个饭吧。”
容袭摇了摇头，有些不明意味地道：“殿下去吧，有客人呢。”
告别容袭，两人进了内殿。
“七郎回来了？来见过先生！”天末帝笑着招呼他，在一旁还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生得如仙，竟是让人移不开眼，也盈笑看他，“见过殿下。”
九年后。
“七郎，老师要离宫了。”
“七郎，我对不住你。”
余朝宗睁开眼，天还未亮。
老师已经有很久没有托过梦了，如今……怕是出了什么事。
他出着细汗，冰冷的外表在旧人的旧话的刺激下再也支撑不住，那一面许久不曾有过的脆弱占了上风。
说实话，他一想起那旧人，心中不是欢喜，便是崩溃。
余朝宗只着单衣，却也不觉得冷，坐至桌前，写着一篇又一篇，然后放在烛火上，淡淡地看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页，随之烧成灰烬。
鸡打了三鸣，天已是亮了。余朝宗似是没睡好，他一手抵着下颔，一手拿着旧折翻阅，哄雨咳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看人。
江无尘遣人将一桌搬至堂中，对余朝宗行了一礼：“此物正是疫病之源。”
看着桌上一堆谷米，余朝宗面上颇有些难看，江无尘只笑不言，从袖中拎出一只小袋，打开后将里头物什撒在桌上。
这是些银白色粉末，众人看了不禁一惊———这谷子有问题？
“此物我不说，殿下也该知道是什么。”
他未以礼数自称，余朝宗也未斥，一直看着那堆粉末。
余朝宗忽然出声道：“天仙散？”
天仙散为宫中的绝之毒药，一般是药罪臣或死囚的，而如今与霉谷混在一起，毒性减了，却成了疫病的源头。
众人心中都清楚了，这疫病和朝廷中人脱不开关系，并与其中内阁、刑部也牵连甚广。
江无尘道：“若找不到此人，还得先把晋州百姓治好再说。”
余朝宗抬起眸子：“如何治？”
江无尘没有马上答话，只听余朝宗轻啧一声，对哄雨点了点头。
哄雨犹豫片刻，但依旧点了头，和大小官员侍卫出了去，掩上了门。
余朝宗眉间放松下来，抬了抬下巴示意江无尘在他面前坐下。
江无尘也不在意，掸了掸衣衫便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故人。
“天仙散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老臣和王爷皇子才能知道的，孤也只听过没见过，你是怎么知道的？”余朝宗打断了江无尘刚要开口的话，目光有些阴寒。
江无尘微微一怔，却很快平静下来：“殿下想说什么。”
余朝宗笑了笑：“都说只有道徒或是佛家才能料事如神，先生既不是道家也不是佛家……那……”
他无邪一笑：“先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江无尘淡淡望向他，勾了勾唇：“殿下觉得呢？”
余朝宗无辜地耸了耸肩：“孤只是想，若让人知道了此事，仙君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江无尘笑了：“殿下若想，早便说了不是？”
不止面上笑了，江无尘心里也笑了，到底在他眼里，余朝宗还是个孩子，威胁人的话十分极端，实际却是没什么杀伤力。
他这么想着，只听余朝宗一哂，轻叹一声：“果真你们仙都的人总是不一样的。先生便说正事吧，孤听着。”
余朝宗微微直身，探出衣领的白皙颈部愈加柔和，江无尘心中却是一冷。
余朝宗的颈部偏下的位置有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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