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了。
脸上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靴子叩击地面的同时发出金属材料运转的枯燥声音。
“我亲爱的女士——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今天还有整整十分钟就要结束啦,过得怎样呢。”
依旧是懒洋洋的腔调,不需要回答的、句号结尾的问句。似乎是刻意而为,他并没有开灯,只是任由那扇平时紧闭的门微掩,不属于这里的光线温和地从缝隙滑落,轻柔地打在地面上,令人神往。
——真是过分啊。明明已经不是女孩子了吧。抱膝缩在那束光下,脑中沉默无声地滑过一串文字。
“真是。遗憾。”他歪歪头,扶了扶眼镜。“如果你还是那样一脸我欠了你钱的表情还请你收回它吧........本来以为现在这种你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你的情况下你能轻松点的....”
没有应答。沉默在黑暗中发酵,只有他的怀表机械地发出咔哒声,在无声的环境下仿佛放大了数倍,震耳欲聋。
——伪善者的把戏。依旧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他现在略带沮丧的声音和刚认识时一模一样,眼睛好像蒙上了一片雾气,让人不得不毫无理由地同情他。
——但我已经不会上当了。终于摇摇头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对面人的表情有了怎样的变化,只是无所谓地继续着他一个人无用且日常的对话。
“亲爱的..你今天又在思考些什么呢......”
——想什么?当然是想自己为什么会轻信这个骗子堆里的人渣啦。无奈地慢慢合上眼,那个该死的夜晚又第无数次浮现在了眼前。
那本该是个多么普通的晚上啊,初夏的鸣虫在黑暗的掩护下奏乐,深紫色天鹅绒似的夜幕上散落着闪烁的星屑。
然而一切都因为他的出现而乱套了。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和悠扬的风笛声中,他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前一杯杯地灌下金黄色的酒液,显得格格不入。
同样是独身而来的自己咬紧了嘴唇,坐到了他的旁边。
他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空想世界里,手指无意识地弹出了酒瓶盖子,白色的圆扁瓶盖飞旋着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他的手背上,就像小孩子抛硬币一样。
听见自己没底气的招呼声时,他惊醒般扔掉了瓶盖,看上去几天没睡觉的眼睛惊异地看向自己,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搭话。
那晚我们聊得很开心。
开心到自己被灌到不省人事,开心到自己忘记了他从头至尾其实都是在附和自己的话,开心到自己天真地以为他风度翩翩是本色——
——开心到自己甚至有种就此沉沦于爱情的错觉。
可惜这场梦醒来时,自己除了记忆什么都失去了,变成了一个性别不明的怪物。
他坐在对面,一脸淡然。和记忆里唯一不同的是套了件白大褂,衬着白发看上去不太真实,就像飘忽不定的游魂一样。
事实是他的性格亦是如此,只不过是一个脑回路不正常的疯子而已。他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自语,每天试图把自己脑子里常人无法理解的思想灌输到别人耳中。
变态的花言巧语。
虽然他经常来找自己,试图解释试验并不是自己进行的,但那并没有什么用....实际上他那天晚上表现出来的“共同语言”是因为喝多了只有点头同意的智商而已.....
“——喂喂,你是不是睡着了。”
猛地睁眼,看见那个罪魁祸首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他大段大段的无聊讲话。
“啊——麻烦死了。我在说的是,即使你现在处于无性的状态。”他心烦意乱地揪着自己的外套上的纽扣。“我更愿意把你当姑娘看。如何。该死你居然要我重复了遍我说过的话——”
——............这又算是什么意思呢。
“真是的。今天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啊。”他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抽出了支康乃馨放在地上——恰好是对方可以够到的范围,而后行了个礼。
“新的一天开始了。夜安,我的女士。”他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拉开了那扇门,外界的灯火瞬间肆意宣泄而下。
“——我希望我能看到你们出来的一天啊。”
话音落地,一切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这家伙...果然是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