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昙最幸福的日子。
虽然身体被改造得跟人类已经相去甚远，背负半透明的淡红色双翼飞翔在生态模拟区上空，在那些所谓同类却都不如他幸福的生物身上投下暧昧的影子。
碍事的腿已经被截去，一段生物角质甲保护着仅剩的一部分下半身。骨骼经过改造变轻了很多，原先的瘦弱也降低了体重，为飞行提供了方便。在蛹中，就连容貌也有了一定程度的重塑，虽说算不上漂亮，至少比原先要耐看得多。
虽然不能离开这里，对昙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个人把他从自己身体的枷锁里解放出来，给了他自由。他愿意从此靠自己的力量寻找食物，多做一点自己能做到的事，不再依附旁人的怜悯生存。
虽然这里并没有怜悯可言。
他时常看见有半人半兽的“同伴”被拖出去，伤痕累累地回来，或者没有再回来。
是死了吧。
昙想。
有一天我也会的，但不是现在。
模拟区的盛夏很美，纵然植根于骸骨，以花儿的天真或是虚伪是不会露出在意的表情的。虽然花很小，“蝴蝶”很大，昙喜欢在花丛附近飞来飞去，累了就趴在里面。对于过去只知道想着怎么挨过明天的他来说，这些相遇都像是第一次一样。
自由……我的眼睛我的头脑也自由了……
我不用再盯着自己的周围，想着下一顿饭在哪里，可以看着世界了……
真是的，世界这么好看啊。
格兰瑟一般是夜里来实验室，而且比较少到观望台这边来，偶尔白天来的时候，中午会在观望台上躺在躺椅里晒会儿太阳，就像赏他饭吃的那天一样。
昙会飞到高处，趴在靠那里比较近的树枝上，在逐渐入秋的温暖阳光里一起晒。如果格兰瑟看见他翅膀投下的红影，会抬头注视他。他也不躲开，展开双翅，用弱光覆盖格兰瑟的轮廓。
昙先生！先生！
因为要贴近，翅膀不断扑打着透明的隔墙。
格兰瑟嗯？
格兰瑟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昙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格兰瑟罗亚。
昙哈？
格兰瑟我名字。
昙哦！罗亚！
格兰瑟啧。
昙罗亚，这儿以后还会有别的蝴蝶吗？”
格兰瑟嗯？
昙我、我想，以后我总得娶老婆的嘛。
格兰瑟你不会一直呆在这儿的。
昙啥？
格兰瑟别一直拿翅膀扑玻璃，坏了修不好。
昙我没有那么大劲儿！
格兰瑟我说你翅膀坏了修不好。
昙哦……
格兰瑟等一下，过来。
昙嗯？
格兰瑟趁花没谢，我给你拍张照片
昙好好好！
千挑万选留下只一张。
格兰瑟说：
格兰瑟这张可以。
昙就罢工了：
昙不拍了不拍了！累死了！
后来格兰瑟的手机里，存了一张玫瑰眼透翅蝶伏在一片金色花丛里的照片。
淡红色双翅暧昧的透明里，顺着骨骼似乎有光流动，含笑天真，好像那只蝴蝶刚从哪位诗人的象牙塔里飞出来。
So beautiful.
存好那张照片又瞎扯了一会儿之，昙终于开始了迟来的午睡。格兰瑟也回到躺椅上眯上了眼睛，安详地晒起太阳。
一周后，格兰瑟坐在SONATA门口的躺椅里，悬铃木的叶子已经开始枯黄凋落，好像下着金色的蝴蝶雨。有意无意翻到了手机里昙的照片，想了想，起身收好躺椅，卷上围巾去了实验室：
格兰瑟21042213-昙，给我打印一份提取表格。
昙唔……好久不见，罗亚。
在生态模拟区里找到昙的时候，他正缩在满地黄叶里安静地睡着。格兰瑟示意捕捉员不用大剂量麻醉和装笼，直接交给他就行。格兰瑟托着比初入夏时更轻的昙，把他放在观望台自己常用的那把躺椅里，自己端了把凳子放在一边：
格兰瑟天凉了。
格兰瑟……这儿比下面暖和。
格兰瑟睡吧。
昙嗯。
那天的阳光在眼中斑斓而跃动着，就像有生命一样。耀眼得很疼，疼痛却芬芳。身体变得很轻，就像要融化在那片光点里一样。
这次格兰瑟没有叫醒他。
昙在那片宁静的辉光里睡着了，后来，停止了呼吸。
格兰瑟的收藏品里多了一件蝴蝶标本。
薇拉结果你没告诉过他与蝴蝶结合的改造会让他的寿命和蝴蝶一样，最多撑过一夏吗？
薇拉来参观的时候看着真空胆瓶里的昙，冲格兰瑟挑起嘴角的嘲讽。
格兰瑟我没有义务给一只试验品解释这些。这件和其他相比可要逊色不少啊。这次作品的目的不是他本身，是过程。
格兰瑟给昙贴上标签卡。
编号：21042213
代号：昙
备注：再次从肉体的桎梏中被解放，已经去往一片更广阔的自由。
你要自由，我就给你。
用双翼将你解放让你不必再匍伏于地，让自由了的身体解放你的世界，还免去了你对死亡临近的恐惧，给了你最终的自由。
也许如你所说，我真的是个好人。
格兰瑟看了看手机里那张照片。
000.
昙罗亚，你一定是好人。
格兰瑟不是。
昙罗亚，谢谢你。
格兰瑟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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