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不知道那几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格兰瑟把他交给了那个叫薇拉的女人,那似乎从她的血肉里漾开的硝酸气味已经是对嗅觉的折磨了,她几乎全是粉红色的实验室也看得他快瞎了。但不止这些,几天以来除了不规律的喂食和睡眠,其他时间都是注射,服药,还有……强制的昏迷和麻痹。
格兰瑟偶尔会来看看他的情况,不过不会呆很久,而且他也没有力气说话。
经常有他清醒过来觉得全身都痛的时刻,身体恐怕被开了不止一个口子,大量的液体输入,偶然摸到觉得自己都肿得像面包做的。很长一段时间,脑袋像是被塞进了水里,视线模糊、听到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缥缈,甚至难以呼吸。但是在逐渐习惯的眩晕和幻觉里,他能看到一些东西,陌生却温暖。
那是什么呢?好像是光?
斑斓而跃动着,就像有生命一样。一大片的光,耀眼得很疼,疼痛却芬芳。身体变得很轻,就像要融化在那片光点里一样。
这是哪里?这是我的记忆?还是……天堂?
并没有人给昙信仰,也没有人给他解释过什么是天堂,他只知道天堂是个很好的地方,但是要去天堂得先走过死亡。不过那时候他恍惚觉得,自己这是不是上天堂了呢?人死了以后要是都到天堂来……那帮害他的家伙是不是也会来?想到这,有点怕。但是,以后爸爸妈妈也会在这儿吧?就算天堂太大找不到爸爸妈妈,至少,在天堂里就不用像虫子一样爬了。对吧,因为现在,自己好像就已经在漂浮、在飞了。
不过就这么死了,有点丑。天知道那个女人在我身上弄了什么,活不让我好活,死了也没给我好死……算了,死都死了……死了以后干什么好呢?
声音在光点中弥漫开来,很深、浑然的,一声声轻轻震在心脏上,将之击沉——
格兰瑟昙。
叫我?唔……确实有人这么叫我来着……是那家店的好心先生……他叫我……他也死了吗?这世上,好人都不长命么?
格兰瑟昙,该出来了。
薇拉哎哟~该不会是前期营养不够,他死在里面了吧?
格兰瑟我再试试。
薇拉那我的晚秋?
格兰瑟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你的。
薇拉哈哈哈哈哈我猜他出不来了!
格兰瑟我赌他会出来。
什么?先生赌我出去?往哪去?离开天堂吗?他还活着吗?我还能……回到活着的世界去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薇拉把脸靠在格兰瑟的手臂上,玩味地盯着眼前巨大的人工蛹:
薇拉你看,一直没动静,果然还是死在里面了嘛!
格兰瑟不说话,一只手从薇拉肩上跨过去撩她的鬓发,透过眼镜盯着悬挂的人工蛹。
薇拉哎呀~居然裂开了。
女人夸张地掩住唇,格兰瑟放开了手,踱到了人工蛹前。
呐,先生,我放弃了天堂。所以,拜托你在我活着的时候再多关照了啊。
麻木无力的手指努力握了握拳头,血液慢慢涌入指尖,很久没见修剪的指甲将面前的光撕开了一个口子,从那里更凉更汹涌的光倾泻进了天堂,以至于一瞬间他有这次才是打开了天堂的门的错觉。
迎接他终于清晰起来的视线的,透过一层透明,是另一个人的眼睛。
目光沉静,薰衣草色,如果是伪装则当称天衣无缝的满眼迷醉,对嗜甜者来说无疑致命的诱惑。
·来,来这片花海寻找甘美的蜜露。·
不知为何每一种感官都比以往任何时刻敏感。耳边声声是呼唤,看着一片缓慢飘走的薰衣草海,硝酸气味刺痛着鼻腔唇舌,甚至冰凉空气如针,刺进历经新生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酥酥地痛。身后不知什么被挂住,牵扯起胸膛一阵抽搐,呼吸都被碾进眼前一片昏黑。
·昙。
昙。过来。·
先生,拉我一把——
但是声音还没有醒来,可能就要被背上的剧痛杀死了。
·昙。来我这里。·
格兰瑟慢慢后退,引导着仍未完全恢复清醒的昙从蛹中颤抖着、挣扎着爬出,以及——抽出背后一团皱缩着的组织。
先生,我怎么觉得我刚活过来就又要死了?
·昙。可以了。·
跌落在陌生温暖里的,终于看清了周围。虽然在看到薇拉的那一瞬条件反射地战栗,却也想起之前居然忽略了是格兰瑟把自己丢给薇拉的事。
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还以为你是好人呢!
但是刚醒来的昙没有多少时间来为这事生气或者害怕。
感觉不到那双本来就没有用的腿了,背上有什么很长,拖到地上。
三个小时后,在模拟生态区上方的阳光里,有一个新生儿展开了苦难换来的绚烂翅膀。
000.
昙先生,谢谢你。
格兰瑟哦?
昙你给了我自由。
格兰瑟哦。
昙先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