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大街上，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而行，可是苦了后面远远的跟着一队护卫。主子有令，不让跟的太紧，可又怕把人跟丢，这眼珠子都恨不得长到那二位贵人的身上。
霍梅的手被刘云天紧紧牵着，跟他调笑道：
“刘大公子，此次回府，我可是没有跟阿娘说啊！照咱们这个逛法儿，天黑也到不了家，怕到时候，连晚饭都没给咱们剩的！”
刘云天今日心情甚好，直接顺坡下驴：
“那索性咱们就到酒楼大吃一顿，等天黑到了霍府，直接住上一宿，明日再回！”
霍梅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哼！我看你就是偷懒，想在外面多玩一天！”
“夫人目光如炬，为夫甘拜下风！”
……
霍府
霍铮自回京后，承袭父爵，又接连两次大丧，新君即位，忙的不可开交，这些天，才稍稍空闲下来。
霍母看他日夜辛劳，便做了补品，给他送到书房。
“铮儿，歇一会吧！阿娘给你做了汤，先过来喝一点吧！”
霍铮起身，看着盅里的雪梨和银耳，轻轻的笑了。
“阿娘，我都长大了，你怎么还给我喝这种小孩子才爱喝的甜汤啊？”
霍母嗔怪道：“瞎说，你们不管多大，在娘面前，都是孩子。”
霍铮眼神暗了暗，遣退了下人，亲自关上了门。
“阿娘，有件事，儿子思来想去，还是想问清楚！”
霍母面露严色，知道他要问霍琛之死，也知道早晚有这一天。
“你，问吧！”
霍铮深吸口气，“阿爹死的蹊跷，我回京途中也不太平，皇家可是想灭了霍氏吗？”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分明是怨气深重，纵是霍母有所准备，也是暗暗心惊，她平复了一下，强装镇定。
“新帝宽仁，不会为难霍家的！”
霍铮不依不饶，“那大行皇帝呢？”
霍母把头转向一旁，似是想要回避，又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事情都已过去，你妹妹如今是皇家的人，你又何必……问的如此清楚明白呢？”
霍母也是满腔悲愤，却只能强行压下，继而劝慰道：“铮儿，你以为娘不气吗？如今先帝已死，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啊！你把事情翻到明面上，你要梅梅如何自处啊？她现在还怀着身子，我们也要为她考量啊！”
霍铮听闻，紧紧地抿着嘴，拳头紧了又紧，强压着怒火。
良久，他背过身去，端了桌上的汤盅，一仰而尽，将碗重重地扣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霍母知道他是在怪自己，不能为阿爹报仇，不能保护妹妹……可这事，只有他自己看开才行，人从来只有自己不放过自己。
霍铮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继而转身，眼角通红，但眼神已经平静下来。
“好！此事我可以按下不提，但还有一件事，阿娘要如实回答我。”
霍母听他松口，也松了口气。
“你且说吧！”
霍铮却沉默了，他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
“我想问，梅梅的身世！”
霍母猛地抬头，满脸震愕，直直的盯着他，他没有用问句，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霍铮见人不语，似是隐隐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难言的情绪一起涌来，人反倒平静下来。
“阿娘可知道，程允是何人？”
他也不管有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说着。
“两个月前，这孩子孤身一人到将军府行刺，被我拿下，盘问之下才知，他的爹娘都是走私官盐的小贩，可宁王案发，北境盐铁之权收归朝廷，他们一家人也没了生路，他的父亲冒险出城，收售皮货，却被草原上的兵匪哄抢踩踏致死，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将军府的过错，故而行刺。”
“事涉官盐一案，我又往下追查。二十多年前，自梅氏镇守北境起，便牢牢地把控着边境官盐的售卖之权，不知何故，梅清竟不顾朝廷法令，将此权下放，允许百姓私相售卖。后来梅氏覆灭，宁王接手此权，他与梅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手脚更加隐蔽，将生意做到了黑市，甚至是草原上，就连我霍府镇守北境多年，也未曾察觉。”
话到此，霍铮停住了，想必是铺垫已够，该进入正题了！
“可巧的是，程允的爹娘年少时，曾是梅府的下人，他的娘亲伺候过一位姓薛的女眷，这位薛氏在承天十一年三月就已怀有身孕，同年四月，梅清遣散了一众下人，只有薛氏不肯离开，五月，北境告急，阿爹北上平乱……”
故事说到这，霍母瘫坐下去，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了。霍铮扶住霍母，他越说越激动，不停追问。
“阿娘，梅梅的生辰，是承天十一年腊月十三，可阿爹北上平乱的旨意是五月末，待他到达北境，至少六月了，您曾说，阿爹与薛姨娘是在那时相识的，可若这样算来，梅梅出生时，竟是个不足七个月的早产儿，这何等荒谬！”
霍母已是满面泪痕，急急地打断他的话：“够了！铮儿，阿娘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霍铮扑通一声跪下，倔强的红了眼：“从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可不问不想。可如今，我明明知道了，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欺骗自己。更何况，此事事关梅梅，我必是要一查到底的！即便阿娘今日不告诉我，我也会从别处知道。”
转而乞求的眼神看着霍母：“阿娘，薛姨娘就是梅府的薛氏，对吗？”
霍母见瞒不住他，无奈只能和盘托出。
“你说的没错！梅梅，确是不是我霍氏的女儿！”
她清了清思路，从头开始讲：
“当年高祖开国，最后一战的关键时刻，梅清为保黎民，带兵北上抗击外敌，才有了今日的刘氏皇族。
可他毕竟是前朝遗将，收复北境之后，容留庇护了一大批前朝遗民。
朝廷欲出兵收服，可中原大地历经七年战火，早已是一片焦土。生灵涂炭，人口锐减，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根本无力北征。
幸而那梅清也是心存大义之人，主动上了降表。
高祖宽仁，与他定下君子之盟，约定有生之年，双方绝不再兴刀兵。梅氏镇守北境，易朝不易帜，可保留梅字旗，但要效忠新朝，岁岁上供。作为条件，皇帝准许梅清收留前朝遗民，让他们与新朝百姓通婚杂居，待百年之后，遗民新民融为一体，再无反心，也算是给那些无辜之人一条活路。但代价是，梅清此生不能有子嗣，梅氏，只能到他为止，他的权力绝不可能世袭罔替。”
可北境贫苦，梅清又是个武将，不善民生，看着百姓水深火热，他无奈只能下放官盐售卖之权，让百姓自谋生路，好在此法奏效甚快。
好景不长，高祖仅在位五年便驾鹤西去，新君即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君子之约也成了一张废纸。
宁王一边眼红于北境官盐走私的暴利，一边揣测君意，献策除掉梅清，收服兵权。
他们一个为权，一个为钱，一拍即合。
宁王收集梅清纵容手下，走私官盐的证据，呈报先帝，先帝传召，命梅清回京查问，欲在京城杀之。
可当时北境不稳，外族来犯，梅清坐镇平盐城，公然抗旨，先帝连下三道圣命而不遵。
宁王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伪造通敌信件，派人大开国门，想要坐实了梅清谋逆的罪名。
最终，梅氏一族血战不退，城破失守，满门殉国！
敌军顺势南下，再夺三城，震惊朝野，一时，竟无一个武官敢应战，你阿爹主动请缨，待他赶到北境，收复失地，查抄梅氏的旨意也到了，他在梅府地窖的暗门里找到了怀有身孕的薛氏，知道了梅氏覆灭的真相，便将她保了下来。
薛氏原本只是梅清的贴身丫鬟，陪着他南征北战，不离不弃，二人互生情意，却因君子之约，不能厮守。可一次醉酒，薛氏竟有了身孕，梅清为了保护她，迟迟不敢给她一个名分。
直到惨案发生，梅清遣散了一众家奴，薛氏亦不离不弃。城破之时，梅清将她打昏藏到事先准备好的暗门里，备了食物和水，只留下一封信，让她和孩子好好活下去。直到她被你阿爹找到。
你阿爹怕薛氏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又经多方查证，确是属实！”
霍铮听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昔日，人人口诛笔伐的逆臣，竟是以身殉国的英雄，而那高堂之上受人敬仰的圣人，才是彻头彻尾的阴诡小人。
原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交易，就是因为这些肮脏算计，所以先帝才会对宁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官盐一案上袒护他，而后在他离京之时，又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所以，阿爹追查官盐一案，才会送了性命！
可那是，边境四城的百姓啊！是活生生的性命！为君为臣，于国不忠！他们为了私欲权欲，从未将黎民的生死放在心上。他们身居云端，动动手指，便将千里之外、数以万计的性命化为烟灰，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霍铮哭够了，抽噎着开口：“所以，梅梅是梅清的女儿！”
霍母为他擦去一脸的狼狈，苦口婆心地劝导他：“你想知道的，阿娘都告诉你了。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这些话就永远咽到肚子里吧！切莫让梅梅知晓！”
“是，儿子知道！”
待收拾好面容，霍母提着食盒出了书房，到了外院，看跪了一地下人，随便抓了个小厮询问。
那小厮支支吾吾，“回夫人，陛下和娘娘亲临霍府，穿的都是便装，不让通报，也不让人跟着，问公子在哪，小的们说在书房，走近了发现公子和夫人在谈话，便在门口等候，等了一会儿，就……就走了。”
霍母脑子里嗡的一声，强行镇定下来。
“他们何时来的？”
“这……大……大概……半个时辰前吧！”
“他们走的时候，可有异常？”
“这……这……是……好像是……陛下把娘娘打晕了……抱走的。”
霍母听罢，眼前一片眩晕，手里的食盒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