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天把霍梅带回东宫安置好,便急匆匆的去了皇帝的承明殿。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陛下有令,谁也不见!殿下……殿下!”殿外的小太监苦苦哀求,也挡不住太子的脚步。
到了内殿,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一众太监宫女尽皆告退。
“谁教你的?这般没规矩!”皇帝的目光扔在面前的书案上,语气虽然严厉,但并未生气。
太子听闻,这才跪下行礼。
皇帝语气依旧懒懒的,却带着威压:“平身吧!你来找朕,所谓何事啊?”
刘云天却并未起身,正视着座上之人,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宁王已死,但霍梅是我东宫的人,父皇不该对她出手!”
皇帝执笔的手这才顿住,抬头厉声道:“放肆!你现在竟敢教训起朕来了?”
刘云天并没有被吓到,依旧正面迎着他的目光:“父皇放心,无论您与宁王达成了何种交易,儿臣都不会追问,也不会私下追查,儿臣也知道您并不是想要杀霍梅,而是想要杀掉所有与宁王见过面的人,但是,霍梅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请父皇不要殃及无辜!”
“住口!”皇帝呵斥道:“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不顾整个大局吗?”
刘云天依旧不为所动:“父皇也说了,一个女人而已,又如何能左右大局!”
皇帝听闻,缓缓走下台阶,站在刘云天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而后轻蔑地开口:“呵!想不到朕的儿子,还是个情种啊!”
皇帝知道这个儿子对霍家女动了真情,也确实不是非要置霍梅于死地,但是他不能容忍刘云天为了一个女子破坏整个棋局,更不允许他为了这个女子忤逆自己。随即又大声训斥:“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这两桩大案里做的手脚,既然你如此深情,你敢把你做的那些事儿告诉你的太子妃吗?啊?”
刘云天不语,但气势弱了几分。
这些年来,他在朝堂之上逐渐展露出作为未来君王的手段,但是又时常与皇帝的意见相左,倒是叫人愈发看不懂了。
此时,面对这个儿子,皇帝语气中的教训又多出几分得苦口婆心来:“朕召霍氏进京牵制宁王,千方百计地要维持两相平衡的局面,可你倒好,费尽心机要拉宁王下马,你敢说你没有半分私心吗?你究竟想干什么?”
刘云天愣了一下,私心?!他是有私心的,但他依旧固执地开口:“两相制衡是父皇想要的,却从来都不是儿臣想要的。宁王数十年来在边境走私官盐,祸乱国政,罪该万死,儿臣只是借霍铮的手揭开此案罢了,难道儿臣错了吗?”
“好!有志气!”皇帝听闻怒极反笑,质问道:“那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如今朝上霍氏一家独大,你要朕如何收拾这个局面啊?”
“即便如此又如何?父皇要的是朝局安稳,向来以利益牵制朝臣,那为何不把人心也算进去?您与霍琛是少年相知,数十年的情分,霍琛是怎样的人,您竟还不如儿臣一个外人看的明白!”
皇帝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轻蔑地笑道:“呵!人心最不牢靠,情分也是会变的!你不用把自己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是朕的儿子,你心里怎么想的,朕一清二楚,我们都是一样的狠厉!” 转而却又松口: “不过,你既然这么有把握,朕可以不动霍家那个女娃娃,但朕提醒你,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无论是霍氏还是霍梅,朕都不会留情!”
“多谢父皇,儿臣谨记!”刘云天得到了想要的承诺,起身告退。刚走两步,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他停住了,却没有回头。静静地等着皇帝说下去。
这次皇帝的语气带着几分凄凉,好像是对刘云天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一颗棋子而已,到了该舍弃的时候,下棋的人就不该心软怜惜!”
“那母后呢?父皇舍弃她的时候,可曾有过心软怜惜?!”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梅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东宫了,她想出宫找霍琛问一些事,以证明自己的猜测,却被告知,太子有令,在他回来之前,她哪也去不了。
于是她又回到床上,抱住自己,默默思考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想要把它们串联起来。正想着,刘云天回来了。
霍梅不语,刘云天就静静地坐在床边,霍梅冷冷的看着他,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看到他眼睛里的躲闪了。
二人对视良久,终于霍梅开口了:“我要回家,我要见我阿爹!”
刘云天语气淡淡地回应:“这里就是你的家,现在你阿爹还伤着,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问我。”
霍梅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期盼着刘云天能将事情解释清楚,期盼着所有的事情与他无关,但她又清醒地认识到这桩桩件件的蹊跷,即便与他无关,也与陛下逃不了关系,届时,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她心里正想着,嘴上却已经开口了:“你会骗我吗?”
他的眼睛垂了下去,回应道:“我不想骗你”
“但你却瞒了我很多事。”
“……”
见他不语,霍梅隐隐不安,但她还是继续问:“你我初次见面那晚,那个女刺客,是陛下派来的,对吗?”
“是。”
“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
“陛下为何要杀我?”
“他没有要杀你,他只想假借宁王之手,拉拢霍氏,让你父亲同意你我的婚事。”
“既然陛下没有要下死手,那你为何还来?你不怕坏了他的计划吗?”
“我不想你受伤。”
霍梅心里有忽而颤动了一下,接着问:“那这次刺杀宁王的刺客呢?也是陛下的人,对吗?”
刘云天顿了一下,继而回道:“宁王知道太多皇家的秘密,不可能活着离京的。”
“那我呢?”霍梅问到这个问题,无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膝盖。
“刺客并不知道你是谁,他只是奉命杀掉与宁王见过面的人。”
听到他的回答,她松了口气。
“陛下和宁王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屡次护着宁王?”
刘云天闻言,抬头看着她:“我不知道。或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吧!”随即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最好也不要知道,这很危险!”
霍梅心里咯噔一下,能让刘云天都如此忌惮的秘密,看来非同一般,只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她接着问:“那我阿爹遇刺又是怎么回事?”
“那确是宁王动的手。”
她立即反驳道:“不可能,霍氏进京半年多以来,除了朝堂之争,宁王从未暗地里冒险动手,更何况,上次的走私官盐一案在明面上也并未牵连宁王本人,他没有理由对阿爹出手的!”
刘云天有些慌乱了,他很怕她知道后会怎样,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回答:“因为宁王知道了你阿爹在暗中调查官盐一案,已经查到他的头上,他这才冒险出手。”
看着他的样子,霍梅已经猜到了一些,她紧紧地盯着他:“既是暗中调查,宁王又怎会轻易知晓?”
“……”
刘云天避开她的目光,他不敢回她,更不敢看她。
霍梅的声音有些哽咽,问出了最不想问的问题:“是你?是你向宁王透露的,对吗?”
刘云天不语,霍梅便抓住他的衣袖,眼圈微红,又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
刘云天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回答她:“是。”
霍梅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自己的枕塌之人,竟谋算着利用自己的父亲。
她知道权力之争向来残酷,她也知道刘云天实际上并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温和柔善,她理解他身为太子的身不由己,也不奢求他能多么的公明正大,但她不能原谅他以阿爹的安危为诱饵。
他可曾想过,若是当时刺客的剑偏了一点点,可能会要了阿爹的性命?他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若她知道了真相要如何面对他?还是说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竟丝毫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想到这里,霍梅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打转了。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刘云天知道有些事情她迟早会知道的,也实在不想期瞒她,回答道:“走私官盐的案子,是我派人暗中引导霍铮查的!”
霍梅脑子里的线一下子都清楚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刘云天要对付宁王,他借霍铮的手,将私盐一案翻到明面上,原本计划帮助霍琛得到此案的主审之权,便可扳倒宁王。只是不知何故,陛下竟将此案交给宁王审理,刘云天的计划落空了,于是,他放出口风,诱使宁王出手,而他早已布好陷阱,一举擒获了刺客,并借此除掉宁王。只是中间出了个小插曲,最终宁王死在了皇帝手中。
刘云天见她的神情,伸手去安抚他,却被她避开了。
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想再解释一下,于是有些无力地开口:“梅梅,宁王走私官盐,暗杀朝臣,罪行累累,我绝不可能留着他,此次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一旦放手,以后再想除掉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兵行险招,我已经在你父亲身边布好了暗卫,尽最大努力保证他的安全了,你要相信我。”
霍梅现在脑子飞快地转着,根本没有听清刘云天说的什么。
虽然事情都说通了,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她思考着每一个细节,生怕漏掉了什么。
不对,从一开始,霍氏进京就是为了对抗宁王的,这与陛下想要稳定朝局的目的是一致的,陛下要的是制衡,可如今宁王已死,霍氏一家独大的局面难道是陛下想看到的吗?更何况,以陛下几次出手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深情重义之人,更不能指望他会念着与霍琛的情义,绕霍家一马。现在霍家树大招风,定然不能久存!
可这一点,难道刘云天不知道吗?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要打破这种平衡,然后各个击破,逐一剪除朝中的权臣……
陛下要的是制衡,而刘云天要的是收权!
霍梅想到此处,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刘云天,你……你会……杀了我阿爹吗?”
刘云天慌乱地握住自己的袖口,他完全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私心,他又想起父皇那句质问:“你敢说你没有半句私心吗?”他不知要如何回应霍梅,因为他的这个私心太大,他自己都不敢多想,他一边放任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一边又安慰自己是大势所趋,因为他害怕这个私心一旦暴露,他会失去的更多,会失去她。他不想伤害她的亲人,但他又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保证。于是选择了沉默。
霍梅看着他的沉默,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可他始终没有开口,她心下了然,慢慢地也不再期待什么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天真了,原来皇家对霍氏的猜忌从未停止过,原来自己也是一颗棋子,她本以为她为百姓、为朝局做出了牺牲,可是事实是,从她踏入东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被皇家当成了牵制阿爹的工具。
这就是皇权吗?
霍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她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事情究竟是如何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的?
刘云天心疼地紧紧抱住她,任她在自己怀中挣扎也不松手。可即便抱得这样紧,他仍旧感觉到她似乎如流沙一般逐渐流逝,他根本不敢想以后会如何,但现在,他只想留住她。
霍梅不停的挣扎推搡着他,她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他,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漩涡,越是挣扎陷的越深,逃不开也躲不掉,只能无声地、无助地哭泣着,直到哭累了,心力交瘁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