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十一年腊月十三
大雪纷飞,夜色落幕,霍府后宅的一处偏院,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产婆丫鬟进进出出,门外雪地里跪了一地下人,霍琛与夫人陈氏立在檐下一语不发。
产婆慌慌张张探出头来,“将军,夫人,薛姨娘是难产,保大还是保小啊?”不及霍琛开口,房中传来薛氏的嘶喊:“保小,我要我的孩子,求将军保住我的孩子。”
霍琛和陈氏急急来到床前,霍琛开口:“你想清楚了吗?你会死的。”
陈氏不忍,别过脸去。薛氏泪流满面,艰难对陈氏开口:“夫人,你,你最了解我的,求你,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他是我的,我的希望,一定要……孩子。”陈氏听罢,强忍泪水,握住薛氏的手,转头乞求的眼神看着霍琛:“将军……”
霍琛叹一口气:“也罢,你即已决定,我也立誓,定会好好待这个孩子,你且放心。”说罢,便退了出去。
雪下的愈发大了,映得院中的一株红梅愈发娇艳。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愈发洪亮,女人的嘶喊也逐渐落幕。
霍琛抱着孩子,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婴,他抬头恍然看到院中的梅花正开的热烈,似是要冲破这黑夜,一时愣了。
陈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片刻后开口:“这梅花开的这般好,这个孩子,不如就叫霍梅吧!”
霍琛这才回神:“霍梅?!梅梅,好,梅花孤高自持,遗世独立,是个好名字,就叫她霍梅吧,也算全了她生母的情义。”他回身对着陈氏深深望了一眼,带着心事被看破却不说破的感激,更有几分悲凉,他知道的,她一向了解他。
霍琛本是三品武将,他早年丧母,父亲是随着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元老,功不可没,却死在了战争的第七年,死在了胜利之前。先帝对此愧疚遗憾,登基后便把霍琛带在身边,时时教养,他也算是皇子们的玩伴,十几岁的少年们,总是格外好建立感情。霍琛在宫外长大,性子潇洒,不爱拘束,成年后也不愿做官,先帝便也随他,那是他最恣意的五年。
后来先帝病逝,新君(刘成,当今陛下,刘云天的父亲)即位,他与刘成之间又多了君臣二字,他出了宫,他们也各自成婚,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没有变。
他被封三品将军,是个闲散武将,刘成说:“朕知你不愿入官场,但你有官职傍身,也好安身立命。”他突然笑了,笑得爽朗,刘成一句话,他便知什么都没变,他假意埋怨,“哼,你小子,还不是想让我给你卖命,伺候你。”刘成也得意地笑道:“是啊,若是朕有难,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到时还仰赖霍大将军前来救驾啊!”
谁知一语成谶,梅清叛逆,宁王把持朝政,一众武官竟无人敢应战,霍琛自请千里平乱,血战四个月,方收复失地,重铸北境防线。
一回到京城,霍琛便被封远武候,进位一品。一时风光无两,从前门可罗雀的府门,如今倒是快被踏破了门槛。
只是,此战之后,霍琛好像变了很多,沉默寡言,越发深沉了。
除夕夜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似乎这样的热闹就能压住那些暗流涌动。
霍氏夫妇位居臣下首座,与他对坐同排的的是文官之首路钟祥路丞相。
“霍将军此番平乱,苦战四月,劳苦功高,本王敬你一杯。”位居君侧的宁王突然开口。
霍琛皮笑肉不笑,“王爷言重了,都是臣子的本分,不似王爷,事事都要为陛下操心,您才是劳苦功高。”
朝中谁人不知宁王爷是陛下生母罗氏的胞弟,连陛下都要叫一声舅舅,更何况,这位宁王还有开国元老的身份,当初先帝打天下还是靠着罗氏的兵马起家的,连先帝都要敬他三分。此人心狠手辣,自新帝登基,愈发不把新君皇权放在眼里,分明是司马昭之心。如今他把持朝政,可谓是一人之下。
方才霍琛一句“臣子的本分”,分明是讽刺宁王不守本分。恰逢一曲舞毕,大殿上鸦雀无声。
宁王盯着霍琛,微微眯眼,隔了好一会才笑道:“即是本分,哪里有什么劳苦的,本王自是不敢邀功。”
路相见状,赶紧打圆场,“听闻霍将军府上新添了个女娃娃,还没恭喜你呢,我们家那小女娃已经三岁了,她们俩,一个年初生,一个年尾生,倒是吉祥!”众臣见状,也纷纷附和。
刘成这才愣过神来,忙开口,“你可真是好福气,如今算是儿女双全了,你们家的霍铮可算是盼到妹妹了,不像朕的云天,还是独个儿,连个玩伴也没有。”他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不如,把你家女儿许给云天做媳妇儿吧,朕也好多个女儿。”
提起孩子,霍琛眼里的凌厉弱了几分,不等霍琛开口,刘成又似是想起什么,“对了,孩子取名了吗,叫什么啊?”
“霍梅。”
这一下,又是沉寂。梅氏之乱刚刚平定,这种时候,避讳得很。
果不其然,“梅氏谋反,取这么个名字,哼!怕是不太吉利吧!”宁王悠悠开口。
霍琛脸色铁青,一旁的陈氏赶紧接过话头,“王爷误会了,夫君是想着今年的梅花开的甚好,梅花品性高洁,孩子又生在腊月,这才取了梅字。”
路相又赶紧圆场,“梅花好!梅花清幽,凌寒而开,虎父无犬女,霍将军的女儿也定会如这寒梅一般。”
“朕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刘成对宁王的咄咄逼人有些微怒,连忙开口替霍琛解围。
待晚宴散了,霍琛携夫人刚出大殿,小太监便来传话,“霍将军,陛下有请。”
承天十二年正月十六
传旨的公公刚走,陈氏便拉着霍琛的衣袖,“陛下的旨意为何如此急啊?这刚过了十五,便要我们举家北上。”似是带着抱怨的口气,却又像极了委屈的撒娇。
霍琛握住她的手,“战事刚歇,北境不稳,朝中的局势你是知道的,陛下身边没有信任的武将,这个时候,我……”
“我只问你,陛下派你驻守北境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陈氏盯着他的眼睛,不容他有分毫的躲闪。
他的心事从来都瞒不住她,“对不起啊,”他终是败下阵来,“除夕之夜陛下召我,我,我只是不想你担心。我……”
“你什么你,你与陛下的情分,我自是知道的,我气的是你不告诉我,”她使劲揉了揉他的脸,狠狠地出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算了,你这个木头脑袋,说了也白说,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以后不许瞒我,不许骗我,知道吗?”
霍琛任由她揉捏自己的脸,听到这话,轻轻环住她的腰,笑着回答:“知道了夫人,不过你说错了一点,不是你要跟着我,而是我走到哪都要带着你。”
“那还有铮儿和梅梅。”
“好好好,都带着,都带着。”
她轻声撒娇,他慢慢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