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

“你比我更像病号，怎么啦？你爸又打你了？”刘耀文原来快活地笑着，突然变了色，猛一下撩起宋亚轩的衣服检查。

七天过去，后背的青紫消退了，破皮受伤的地方也结了痂脱落，只留下白色的浅淡的痕迹。

“不错，恢复的挺好。”刘耀文摸了一下，宋亚轩激凌凌颤了颤，好在，刘耀文很快收回手，把他的衣服拉下。

“我爸妈买了很多水果零食，快过来吃。”刘耀文笑着往病房里走。

很干净的单人病房，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大果盘，果盘里有苹果、梨、葡萄，窗帘拉开了，阳光充沛，刘耀文脸上带着笑容，亲昵而温和地朝他招手，宋亚轩熏熏然如坠梦境。

“你的伤怎么样？”许久，他才憋出了哽在喉间的问话，这句话说出来后，忽然间，这几日的担忧和委屈上涌，眼睛瞬间红了。

“没多大关系，你看我这不壮得像头牛吗？”刘耀文做了个扩胸的动作，满不在乎挥手臂。

“我很担心你。”宋亚轩说，目不转睛看着刘耀文。

“我知道，所以才让高海洋告诉你说我被我爸妈强迫住院了。”刘耀文拿起一个苹果，水果刀转动，眨眼工夫，薄薄地苹果皮整个脱落，把苹果递给宋亚轩。

他是第一个给自己削水果皮的人，宋亚轩咬住苹果，很辛苦才压下涌到眼眶的泪水。

“你怎么这么多天才来看我？”刘耀文在病床上坐下，倒靠到床头上，眼睛炯炯有神盯宋亚轩：“我以为，凭咱俩的生死交情，第一天你就会来看我的。”

高海洋那混蛋没有把他住院的消息告诉自己！

之前忐忑不安，怕刘耀文知道高海洋受伤迁怒自己，这会儿，宋亚轩不怕了。

愤怒让人胆子变大，宋亚轩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事儿说了。

高海洋联合同学欺负他的事，下意识没说，只是说自己问高海洋，高海洋不肯说，以及下午的圆规事件。

“你们……怎么就弄成这样？”刘耀文拍额头，身体往下滑了滑，那个角度是光线死角，他的脸因而变得有些阴郁，眼里有与他之前的开朗截然不同的忧愁。

“对不起。”宋亚轩低声说，无措地抓着裤子，想在床沿坐下，坐到刘耀文身边，又不敢。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除了你说的这些，这几天，他们还可劲儿捉弄你了，是不是？”刘耀文抓过宋亚轩的手，亲密而无奈拍了拍，叹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

他的手宽大厚实，带着活力十足的人特有的高体温，温热的接触如电流，宋亚轩整个人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

“我保证尽最大努力跟高海洋和睦相处。”他举起手，庄严地发誓。

“傻瓜。”刘耀文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了，一巴掌朝他脑袋扫去，半路上又顿住，改成抓着他的头发揉搓。

宋亚轩以往见过他这个动作，他和高海洋，和其他同学打闹时，都爱这么一巴掌招呼过去，那时他是旁观者，只觉得那画面那么美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能得到这待遇，而且，显然是更好的待遇。

刘耀文舍不得呼扇自己，他揉摸着自己的头，其他同学从来得不到的疼爱。

宋亚轩半阖起眼，鼻腔里呜了一声，脑袋贴着刘耀文的大手蹭了蹭。

“靠，我说你属猫的吧，这么会撒娇。”刘耀文大笑，发狠作弄宋亚轩脑袋。

宋亚轩傻傻笑，睁眼看他，两人的目光隔着一个手肘的距离静静对视。

百叶扇窗帘被风撩起，咔嗒一声响，窗外不远是一棵高大的杨树，麻雀在枝头啾啾鸣叫，扑打着翅膀，从树枝这头落到那头。

这个秋天的下午有些热，又不是很热，恰到好处。

宋亚轩后来被陈思容上来喊走了。

高海洋做完微创手术了，得住院观察三天，他爸妈赶过来了，陈思容得先回学校。

宋亚轩粘粘糊糊，最后还是刘耀文告诉他自己明天就去上学了，他才一望三回头跟陈思容离开。

刘耀文出院回家后第一件事翻箱扒柜找自己以前的衣服。

“妈，我刚升中学穿的校服呢？我那件羊绒外套呢……”

“找那些做什么？”温雅丽不解。

“要送给一个同学。”刘耀文扒到想找的，提着衣领看，大小看着宋亚轩穿正合适，满意地笑了。

“现在年轻人不追名牌就挺好的了，谁肯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温雅丽嘀咕，担心地问：“儿子，给你同学旧衣服他会不会认为你是在侮辱他？你要是实在想送他衣服，咱们去买两件新的。”

“廉者不吃嗟来之食，新的他不会接受，反不如送旧的不会给他压力。”刘耀文笑道，又挑了几件大小适合宋亚轩穿的，找了个袋子胡乱塞进去，一溜烟往外跑。

温雅丽在沙发坐下，愣了会儿，问刘达庚：“老刘，你有没有觉得儿子好像变了？”

刘达庚点头，说：“我看着，是变好了，以前咱们一念叨他就一脸不耐烦，这几天不仅没有，而且还很享受的样子。”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温雅丽叹了口气。

以往盼着儿子懂事，可儿子一夜之间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有点不适应。

从医院回学校后，又上了一节课就放学了，宋亚轩回家后，放下书包，洗了校服后，飞快地打扫屋子。

其实这几天他每天都打扫，用无与伦比的热情清理着只有七十平方的小二室蜗居。

窗缝墙角，乃至厨房卫生角阳台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地面是水泥地板，深灰色怎么打扫擦洗也不能光鉴照人，墙壁漆面斑驳，可是，洁净总是能让一切看起来顺眼许多，何况不是一般的洁净。

床单被套也洗了，泛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阳光清爽。

把一切都弄好了，仔细看了看，宋亚轩又跑去小区外的道路绿化带里，偷偷挖了一棒硫华菊回来，拿一个啤酒瓶盛水养着，放到房间里那张破旧的书桌上。

这张书桌不知哪来的，从宋亚轩小时候就在了，跟这老房子一样年月久远，淡黄的原木本色，没有油漆，桌面粗糙，宋亚轩极专心地反复擦桌子，把那瓶造形可笑的硫华菊摆到桌子左边，拿了尺子和钢笔，在桌子中间划了一条三八线，呆看了许久，拿小刀，在桌子的左右两边，工工整整地刻上“刘耀文”和“宋亚轩”两个名字。

刘耀文会来吗？来了，就告诉他，自己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同桌。

宋亚轩把“轩”字最后一个笔划刻出来时，刘耀文来了。

“试试，我初一时穿的。”他把装衣服的袋子搁到宋家那张坐上去吱呀吱呀响，随时会承受不住散架的沙发上，拉过宋亚轩就扯他衣服。

“别，我回头自己试。”宋亚轩羞红了脸。

“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害羞什么。”刘耀文看着宋亚轩洇红的脸庞，因为羞涩而微微润湿的漆黑的眼睛，大笑，剥衣服的手更带劲了。

“我自己来。”宋亚轩惊叫，抓起装衣服的袋子躲进房间里，还惊恐地把门闩上。

“换完了要走出来给我看。”刘耀文大声叫嚷，心情愉快，挺起胸膛，在小小的客厅里像得胜凯旋而归的将军一样踱着方步。

宋亚轩走出来时刘耀文抬头间愣住了。

宋亚轩换的是一件米色套头毛衣，套毛衣时他柔软的头发被打乱了，歪七竖八往两头撇，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他的皮肤很白，眉毛如水墨点扫，修长工整，漆黑的眼睛因为快活异常明亮，鼻梁不是特别高挺，可是也不差，以往他的嘴唇是微带焦枯的暗灰色，这会儿才刚咬过，湿润润的清红，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刘耀文伸出手，问道：“有剪刀吗？”

有，宋亚轩从斗橱里摸出剪刀，有些忐忑。

面前的刘耀文有着跟自己一样青涩的少年的脸，可是又不完全是，他的眼神锐利凶悍，锋芒毕露，让人感到沉重的压迫感。

“头发像门帘把脸遮了一大半，怎么就不想着剪一下。”刘耀文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开剪。

没有学过理发，大约是他特别有天分，或者是，每个人在某种特定时间里，都会发挥出一种特别的技能。

随着剪刀的一声声轻响，黑色的头发丝掉落，半个小时后，被刘耀文拽着来到镜子前，看到镜里的自己时，宋亚轩呆住了。

“好看不？”刘耀文得意地笑，夕阳透过窗玻璃照射进来，镜子里并头照着的两个少年，一个英挺勃发，一人秀润明净，美好得像幅年画。

宋亚轩哆嗦了一下，细微地哽咽着，往刘耀文肩膀靠过去，虚弱地喊道：“刘耀文！”

这不是他第一次喊刘耀文的名字，然而这一声却充满了种种不同意味，他的声音很小，几不可闻，刘耀文心口颤了一下，跟前几天的突然成长一样，他的胸腔在霎那间充盈起一股陌生的信念，一种想把宋亚轩呵护在羽翼下，让他永远快乐无忧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