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贵族阶层的一大消遣活动便是唱戏，每逢年节举行宴会时，在家中举办堂会几乎是必备项目。
许多人家里甚至会直接养上一班戏子，从小教规矩、学唱戏，也是以此彰显地位和实力。
在这种情况下，贵族阶层出身的如懿对于戏曲自然也不会陌生。
尤其是“墙头马上”本就是如懿听得最多、最熟的一折戏。
如此，学习起来上手就更快了。
最大的问题大概就是嗓音了，但这非人力能改，如懿只能更加努力苦练，找到相对最适合自己、最好听的那一个发声方式。
这是现实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对如懿来说十分难接受的，则是心理层面的问题了。
太监娴嫔娘娘，您这里探身出去时，身子要再柔软些。
太监您的表情可以再妩媚一些。
太监到这里时您可以看向皇上，因此眼神要活泛，像有勾子一样……
被惢心请来的小太监十分聪明懂事。
深知面前的娴嫔娘娘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学戏，而是以此为桥梁去勾引皇上。
因此教导起来时，也十分的“上道”。
这让如懿内心煎熬不已，许多时候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像是那些楼子里被调教的姑娘一般。
别问如懿怎么知道的，她都能知道青楼老鸨用来惩罚手下不听话姑娘的猫刑，再多知道点旁的也不算奇怪。
而正是因为这种了解，才叫如懿内心无比煎熬和痛苦。
说到底，对比过去她确实已经够放下身段了，但也还没有低到这种程度。
她成了她心中最低贱的存在，而这却是她自愿、主动为之。
此时此刻，自甘下贱这个词是如此的贴切。
如懿红拂女随李靖风尘草莽，李倩君墙头马上幸会令郎……
下贱归下贱，宠还是要争的。
……
因为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了皇上身上，再加上嬿婉的帮助，如懿学戏这件事就这么被瞒了下来。
因此，时间进入腊月中旬，璟妘和永璐的满月之后，如懿直接横空出世！
以一曲亲自上阵的“墙头马上”拉爆皇上好感度，一举夺得大部分宠爱！
也气坏了整个后宫所有人。
富察琅嬅乌拉那拉氏！这个女人当真不能小觑，她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慧贵妃呵，本宫倒不知道，娴嫔原来也有这本事，倒是生错了地方，该生到南曲班子去才是呢！
嘉嫔娴嫔？她还想再翻起浪花、东山再起？呵！做梦！！当年本宫能算计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将她算计进冷宫，如今本宫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凭什么好起来！！？
纯嫔娴嫔……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玫嫔哼！乌拉那拉氏害了那么多皇嗣，如今竟然还能厚着脸皮争宠，皇上……您不记得咱们的孩子了吗？宠爱娴嫔的时候，您可有听到那些被害皇嗣的哭声？？乌拉那拉氏，本宫不会放过你的！
慎嫔贱人贱人贱人！！！乌拉那拉氏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休想再爬到本宫头上去！！！
而这样的情绪并不只限于私下的发泄，每日的请安更是一场泄愤式的攻击和霸凌。
就这样，如懿每天在延禧宫中和皇上感情迅速回温，她的生活条件也迅速改善提高。
皇上的赏赐、内务府的奉承，延禧宫中陈设摆件等肉眼可见变得尊贵华丽起来。
可一旦出了延禧宫，便是铺天盖地的嘲讽、谩骂和羞辱。
如此，如懿的复宠确实改变了她的处境，但没有完全改变。
这割裂的处境与她想象中的已不能说是相去甚远了，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这导致如懿的心态越发扭曲了，她一边恨起了所有人，一边更加疯狂地想要改变众人的态度，让所有人羡慕她、尊敬她、奉承她。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一边恨着所有人，一边却更加想要得到这些人的“认可”，某种意义上的。
不知不觉间，如懿落入了魏嬿婉的处境里。
而她显然没有魏嬿婉的聪明、毅力，以及最重要的心态。
………………………
如懿这一堵粉墙儿低，这一丛花阴儿密……
延禧宫正殿西暖阁里，如懿全副扮相上身，东暖阁有笙箫之声传来。
皇帝面带微笑，右手轻轻叩拍以合，手边的暖桌上温酒器里摆着一壶烫好的鹿血酒。
良久之后……
皇上哈哈，好啊！
皇帝脸颊通红、浑身带着酒气，待如懿唱完最后一句，笑着起身一把将如懿拉了过来。
皇上如懿啊，你这行腔是越发精进了。
如懿只要皇上喜欢，臣妾这功夫就没有白费。
如懿脸上亦是全妆，此时轻声细语，带给皇帝一种全新的感受。
他知道面前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可外表却又有些陌生，这种矛盾的感觉就像是新瓶装旧酒，褒义版的。
皇上哈哈哈，喜欢！你的心意朕如何能不喜欢！听你唱时，朕总能想起过去许多回忆……来！朕与你同饮一杯！
笑着饮下皇帝递到嘴边的酒水，如懿高兴得意的同时突然有些恍惚，恍惚间她好像真的成为了那卖笑陪酒的戏子，下贱的下九流。
不过恍惚只是一时的。
想到延禧宫外的一切，如懿心里便再次被疯狂填满。
她要得宠！更得宠！如今的宠爱还不足以叫那些人对她低头，那就争来更多的宠爱！
宠爱若还是不够，那就怀孕！生子！
她受够了这种任人践踏、任人羞辱的日子！
如懿皇上，臣妾先去洗漱……
如懿语气娇羞，皇帝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停，又落到她被戏服勾勒出的身段上，叹息一声开口，语气里有一抹难以察觉的遗憾。
皇上好罢！去吧，朕在这里等你。
如懿笑着柔身一礼，踩着步子向后退去。
延禧宫的浴间在东稍间，因此如懿径直向东边走去，方才负责奏乐的奴才们早已悄然离去。
进忠为皇帝添满酒盅，皇帝直视前方、眼神发散，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一切。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皇帝抬头望去，是菱枝端着一个盆子走了过来。
皇帝随意扫了一眼，盘子里装的原来是如懿拆卸下来的饰品，菱枝正打算放到梳妆台上去。
皇上等等。
忽然，皇帝开口叫住了菱枝。
皇上放到这里吧。
皇帝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深沉，菱枝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逆。
菱枝低头躬身向前，将手中的盘子轻轻放到暖桌上。
皇上好了，去伺候你家主子 吧。
菱枝是。
待菱枝离去后，皇帝将目光放到托盘上，那上面放着的最显眼的赫然便是皇后给的那支镯子。
是的，如懿从冷宫出来一年了，皇帝仍没有收回这镯子。
有大部分时间是忘了，毕竟自如懿出冷宫后皇帝便开始焦头烂额了起来。
而想起来的时候，往往也是皇帝正不待见如懿的时候，因此更加懒得提起此事。
如今和如懿的感情渐渐回温，今日更是心情大好，又碰巧看见了，皇帝便终于打算将这枚镯子收回了。
不过……
皇帝盯着镯子半天后抬眸，给了进忠一个眼神。
进忠愣了一瞬间后会意上前，从托盘里随便拣了支簪子，对着镯子轻轻一捅，暗扣打开，进忠将镯子倒过来，果然没有东西落下来。
皇帝移开了目光 ，又饮了杯酒。
罢了……早便知道的事情，皇帝倒也不意外，只是想要亲眼确认一番罢了，更没有想过再说什么、做什么。
另一边……
菱枝回到东稍间，自然要告诉自家主子方才发生的事情。
如懿皇上留下了本宫卸下的首饰？
如懿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心里一跳，那盘首饰里有什么特别的，她比谁都清楚。
如懿本宫知道了，你出去吧，叫惢心进来伺候就是了。
菱枝没有多问，再次依言退去。
……
很快，如懿用了比平日里更短的时间梳洗完成，回到了西暖阁。
如懿皇上……
如懿目光落到那些首饰上，脸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疑惑，皇帝心知肚明，也不拆穿。
皇上朕方才瞧见盘子里这支镯子，朕记得这是当年你嫁进潜邸时，皇后赐给你和慧贵妃一人一支的。
如懿是，皇上好记性。
皇帝笑笑，继续道。
皇上慧贵妃那支之前在养心殿摔坏了，朕便收起来了，你这支也戴了许多年了，今日朕索性便也收起来，俱收在朕那里，日后或也可为一段佳话了。
如懿心里激动，知道皇上定然是晓得了零陵香的事，如今她只要扮演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就可以了。
如懿是，臣妾听皇上的。
早已酒气上头的皇帝满意地拍了拍如懿的手。
皇上明日 ，朕叫人再送几支好的来给你。
如懿是，臣妾谢皇上，惢心，你去将这支镯子装起来给进忠公公吧。
如懿笑着行了一礼，随即又笑着回头对惢心道。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皇帝皱了皱眉，不过立刻便又抛到了脑后。
对着惢心和进忠挥了挥手，两人便一齐退出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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