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暮岁

叶憬茗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

不想这三日寻医不见着什么好转，倒是患了风寒伤。又恰遇着暮岁将至，休息也便延了几日。

雪，也只是旋在风中的几叶，落在枯槁的黑木枝上。前些天还如此艳丽的，血红的梅花，不知是因冰雪无常，亦或是在它本不应凋谢的时候断了花期。

八仙桌上还停着昨日夜中拆开的半包枣花酥。

其实并未有多么好吃，只是想遮覆住胃部随梦而来的绞痛。

他开窗

寒霜爬过镂花的木窗，银光渐镀，眸中却总是淡黯的，浅浅映着最后一抹梅色。

“大人，皖怡见前些日子您身子不好，便让膳苑熬了点鸡汤，给您送来。”

声音透着纸窗含糊地从风中传来，叶憬茗并未抬眼，“进来吧……”

应是刚炖的，食龛的罅隙中流过缕缕白汽。皖怡为其打开，青瓷碗中鸡汤上浮着一浅清油，还悬着一二粒枸杞。

叶憬茗简单尝了一口，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他轻声微道，“皖怡姑娘有心了，先下去吧。”

皖怡未走，反而上前一步，躬了躬身，“还恕奴婢冒昧，”

他停下手，抬眼望向皖怡冻得白皙的面孔，“无碍，请说。”

“自前日您反往樊合，便病了几日，夜未安眠，食不下咽，堂中门客亦忧心，恐您染了心病。奴婢想着您未必会服食心药，还请言说，就当分担解忧。”

叶憬茗顿了顿，却闭口不言。

见言说不通，皖怡不好再问，拱手，“奴婢多言了，还请大人恕罪。”

幽缓的声音从叶憬茗齿缝中析出，可能掩在心中太久，他只想含糊带过，“北将军，是父上昔日战友，亦是位忍士，待我兄妹几个如亲，何从背心反叛……血溅樊合一幕着实惊心，又逢倾荷来访，便勾起了一些往事，恐是如此不安了几天。”

知是片语，皖怡抿了抿嘴，“北将军大人若天之有灵，定不愿见大人忧心过久，虽大人与小姐有过节，小姐也亦不愿见您为往事染上心病。何妨从心若如云烟，不思虑过多，恰逢暮岁，小的几个可随大人出去逛逛散心。”

听此言，叶憬茗眉目渐渐舒展，脸上也润色不少，他笑了笑，“皖怡姑娘倒是能说会道，吾悦心多矣，今日，吾看看庙会便罢。”

见叶憬茗如此通达爽快，皖怡也不再过问，低下柳眉，“奴婢明白，大人可否要安排些人？”

“无需，庙会一类拜鬼神之事，吾自去便可。”

唤皖怡退下后，他理了理衣衫，准备出门。

苍老纵横的黑檀木镂花古门顺着风的吸力轻松推开，白皑皑的雪差不多要淹没整个门槛，棉布厚底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松舒的声音。

邻近酉时，通街张罗着除旧迎新，炮竹噼剥，散发出浓重刺鼻的硫烟，还有一户早早便燃了雁鱼灯，在半白日微微焰光。

食过些便食应付晚膳，叶憬茗正装行去。

马车上铃铛的碰撞声沉闷，蹄子踏过清扫过的大街偶尔也会闪出碾压了什么的声音。深冬天暗得早，街边张罗庙会的路摊贩子接连点燃了油灯，人头攒动。

蹄声停止，果是乘天寺，庙宇在雪凝节的层层白雾中若隐若现，香火云烟缭绕。

他轻步踏上通往云山的石阶，有人却早已拜完下山，眼中满是虔诚憬愿。叶憬茗买了几只香，在佛前灯上点燃，火星随着手快速摇晃形成了缕缕白烟。

大殿灯火通明，佛乐在耳中来回穿梭，空明地普度众生，大佛金身熠熠生辉，兰花指下是庇佑生灵的怜悯，莲花座边，无数玻璃盏中燃着祈愿灯，金油反射着信徒虔诚的双眼。

他走到大佛面前，缓缓跪下，世界也似乎在此时宁静，他静静诉说心愿，似乎与神灵连心。

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愿乾坤之下顾国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