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覗埡自己是相信的,但是封素相不相信就另外说。
他把扇子还给封素:“我看见它掉到地上,便帮你捡了起来。”
“多谢。”封素接过,合起塞到背后,转而招呼掌琨都呢和阿兰,朝他们招手,“快来,等你们好久。”
丝毫没有要把位置还给里覗埡的意图。
里覗埡也懒得跟一个大人争论,要让位置给一个还在康复期的病人,于是坐在封素旁边的小板凳上也没说别的话。
掌琨都呢和阿兰把叶子分类放在小桌上,然后搬小板凳到自己屁股下坐好,翘首以盼地看着封素。
“锦白君,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掌琨都呢激动的搓着手问。
封素大致扫了一眼,道:“不用,这些够了。”
他手捻起两片细长叶,交叉叠着,抬头看着三小孩,用下巴示意:“先找两根差不多长的细叶,像这样,叠起,上下先不论。”
三人翻翻小桌上长短不一的叶子,里覗埡比较随意,任意拿了两根,长短相差一小节指头;阿兰左右找的相差不大,一眼就看到相似的叶子也是运气好;掌琨都呢就挑得最为认真,拿起一根满意的,然后另一只手就挑挑选选地比对,这不行就换下一根。
封素也没催,等着掌琨都呢找出心意的两根叶子。
废弃叶子堆都快翻过一半,掌琨都呢才凑好对,他高兴地举在另外三人面前,然后发现他们一直在等自己,于是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可以继续了。”
封素笑得柔和,一步一步地教他们做,其中有人做错了他就会出声提醒,时刻关注他们的进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里覗埡聪明还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就他几乎是贴着封素的进度在,基本封素一停手他也跟着停手,然后一起看着另外两个小伙伴笨手笨脚的折腾。
掌琨都呢有了草蚱蜢的经验,自是比阿兰熟练一点,但阿兰也不算太差,渐渐也掌握要领,从吊车尾追了上来。
空暇时间里覗埡便和封素聊着天,其中就谈论了之前几人的猜想——封素是怎么把名字写的那么大跨度,难不成真的是不老不死的神仙。
掌琨都呢和阿兰也好奇,放下手上未成形的草蝴蝶,抻着脑袋把耳朵凑过去。
“这说来可就话长。”封素手无意识的虚叠着,将一片细叶的尖端穿进交叉的缝隙中,固定了草蝴蝶的身体与翅膀。
“说嘛,锦白君,说嘛。”掌琨都呢也不纠结叶子对不对齐,满脑子都是想知道答案,“你真的不是神仙吗?”
封素一愣,然后毫不客气地笑出声,他伸手揉上掌琨都呢地小脑袋,说:“谁跟你说我是神仙的,你哪见过我这么质朴的神仙,你看别人都能上天入地,呼声唤雨,我来这西芹都是九死一生的碰运气。”
“啊?”掌琨都呢这一段时间来的美好愿望都幻灭,像是他三岁的时候阿爷告诉他乌果只有秋天才有,其他季节都吃不到,他想哭,可又不能闹。
里覗埡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就说他不是,你还跟我争。”
“那先生也不是老头子啊!”掌琨都呢涨红脸,慌不择言的把之前的议论讲给正主听。
里覗埡立马不笑,瞪着掌琨都呢,生怕他还抖露其他。
阿兰则无奈地解释:“锦白君莫怪,之前只是在我阿爹那里听过,没料到锦白君如此年轻且知识渊博,让我们感到十分好奇,平时锦白君又忙,所不敢打扰。”
“无妨,”封素摆摆手,摸着下巴想了想,“其实要简单地说,‘锦白君’只是一个名号,懂么?”
里覗埡,掌琨都呢还有阿兰整齐划一地摇摇头:“不懂。”
“怎么说呢,你们在书库里看到一些书籍上的署名写的都是‘锦白君’,跨度从西芹初建到如今是吧?但其实都是不同的人来写的,可以说‘我们’都不是一个人。每一代‘锦白君’在西芹完成默书对译的任务后,他们会回到中部平原,找到下一个传人,在他们老得来不了或者去世后,就会交给下一任。”
“所以封素是这一任的‘锦白君’吗?”掌琨都呢直白的喊出封素的名字。
“自然,所以有些不熟悉的书籍,我还是要去书库查阅的,”封素回答,“所以我不是什么神仙。”
阿兰乖巧的举手问:“那为什么‘锦白君’们都要来西芹默书对译呢?”
封素垂下眼眸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远方,斜挂的太阳晕染天际,冰冷的建筑自底下而望宛如破开的浓墨,那里是高塔的位置,他声音飘远,像这般场景如梦似幻:“这是约定。”
里覗埡顺着封素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高塔,他又看了看掌琨都呢和阿兰,他俩倒是没有注意到,捏着手里的草蝴蝶自顾自的思考该是什么约定,会让“持续不断”的人千里迢迢过来完成一件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里覗埡可以沉迷于这美景,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奇幻绚丽,但他却潜意识的认为不该这么简单,起码因为对方是封素,是这一任的“锦白君”。
“那为何不让我们唤你‘先生’,”阿兰嘟着嘴,不满的控诉,“可阿爹也喊你,你不反驳,我们喊你你就不让我们喊。”
阿兰的声音拉回里覗埡的思绪,对啊,之前里覗埡脱口而出的“先生”也被封素拒绝了,他还以为封素不喜欢呢。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阿兰只看懂了“锦白”两个字,后头那个没看清是个“君”字,再加上阿兰随着阿兰爹喊得“先生”,所以封素没来之前他们几个喊得都是“先生”,以至于偶尔还是没改过口。
里覗埡看回封素,只见对方做作地咳了两声,然后摸了摸喉咙:“哎呀,讲了这么久……”
“也没……”多久啊?掌琨都呢呆愣愣地看着封素,不明所以。
反倒是里覗埡看懂了,他推了推身边地掌琨都呢,小声地对他说:“锦白君这是渴了,你去家里倒杯茶来。”
“哦哦哦!”掌琨都呢连忙放下手中地草蝴蝶,起身跑到里覗埡家里,熟练地倒上一杯茶,然后递给封素。
“都呢也太乖了吧,以后肯定能成大事。”封素接过,缓缓地抿一小口,还不忘给掌琨都呢戴个高帽。
掌琨都呢被突如其来地夸奖冲击得不知所措,他站在原地,揪着衣角,小声地回答:“是,是埡哥说的。”
杯子里只是普通烧开的水,远远比不上中部平原精炒过和经历过复杂工艺的茶,但封素还是喝得开心:“你们也是我想来的理由。”
封素喝完杯里的水,掌琨都呢还站在旁边,问他还要不要添。
封素摇摇头,把杯子放在小桌上,轻轻推着掌琨都呢的后背,让他去坐下:
“问我为何不许你们喊我‘先生’,我未授予你们知识与技巧,何谈为你们之师?”
“今天教的草蝴蝶也不算吗?”阿兰把还差一只翅膀的草蝴蝶平视在自己面前,连忙问道。
封素默默在心里给小姑娘添上一笔——若细心教导,定比他人强上许多。
掌琨都呢也拿起桌上有些歪斜的半成品,附和道:“是啊是啊,您之前还教我做了草蚱蜢呢!”
“那你呢?”封素淡淡地看向默不作声的里覗埡,这段时间他可记不起教过里覗埡什么,“你也想拜我为先生?”
当封素说出他为先生的理由时,里覗埡的确在仔细回想封素教给他的东西,很可惜,除了救他命,还真没有其他过多的接触。
里覗埡抿紧了嘴,他可不想掌琨都呢和阿兰都叫封素“先生”,自己却还是“锦白君”,总感觉落下他二人一大截似的,里覗埡一直作为四人小队的核心,万万是不能输的,这说出去,他在同龄人之间还怎么混啊!
若他跟着阿兰说今日的草蝴蝶,那不就比掌琨都呢还要晚了吗?
里覗埡在这边天人交战,封素却是等的忍不住捂嘴打了一个小呵欠,他满不在意的挥挥手,说:“想不到就算了。”
里覗埡这才回过神,发现掌琨都呢和阿兰都在看着自己,他袖下捏着拳头,起身跑进屋内,动作流畅的都快忘记之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封素一直看着里覗埡的表情,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他们这个阶段的心思都藏不住,表面都可以看出来,想得什么就更好猜。
掌琨都呢和阿兰不知道里覗埡要干什么,还以为他被封素问得生气,回房间躲起来了,正探着头往屋内看,又想问封素他们要不要过去安慰安慰或者劝劝。
若是里覗埡和锦白君给他们二人选择,他们更偏向于多年同长大的好友,而不是他人口头里尊敬的人。
里覗埡很快就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杯茶。
他走到封素面前,低着头别扭道:“拜师前不都得敬茶吗?”
应该是匆忙和紧张,里覗埡的茶倒得非常满,路过时还溅到了封素的衣摆上,不过他急着争当封素的第一个徒弟,可管不上那么多。
书上说,也就是封素之前对译过的,上面去都会写着,拜师前,徒弟要给师傅递上一杯茶,只要师傅喝了,就算是认下他这个徒弟,之前掌琨都呢只是送水,算不上敬茶。
他都抢先来敬茶,封素肯定不会拒绝。
如此想着,里覗埡把茶杯往前递了递,凑近封素的手边。
可封素一直未接过,看戏般点着他,戏谑道:“照你这般说,还得要跪着才行。”
里覗埡耳朵一动,正欲真的跪下,旁边掌琨都呢和阿兰都快站了起来——目前里覗埡真的能做那种动作吗?会不会旧疾复发。
“里覗埡。”
“埡哥。”
封素也没闹下去,不至于跟个小孩这么较真,他转手顺过里覗埡手里茶杯,撒出一点也满满当当,随手抓得茶叶都没泡开,浮沫也是肉眼可见,整个就是临时起意。
“罢,如果你们真想让我教点什么,明天来书库找我。今日天色渐暗,我去水月台还有些事,你们自行收拾。”
说完,封素拍拍衣袖走了,桌上留下一只做好的草蝴蝶,和一杯未喝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