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的云薄的连成一摊,黄光不再晃眼,打在上面显得有气无力。
盛阳退场,人间烟火气儿褪了褪色随着海潮汹涌上泛。
“晚好啊,齐哥”
“齐哥好!”
几个痞子样的小伙子勾肩搭背,朝着迎面过来的人打招呼。最边儿的那个一个胳膊撑着他旁边那人,另一个手举到太阳穴位置,微屈后两根手指,做了个帅气逼人的手势。
被称呼齐哥的插着裤兜,等一排人走近,动了动肩撞上去。撞完以后目不斜视,伸出长臂摇了摇,留下个背影。
“操”被撞的噗笑一声,爆了句脏话。
“哎,话题还转回来啊!晚上去哪儿耍啊。”
“后街电玩城?”
“不去不去,勤奋学习乃学生第一大责,回家泡卷子。”
“哟,你确定没把妹说成卷?”
一句话一出,少年们推推搡搡热闹了一整条街。
“来了啊,小齐。”琬姐招呼他。
“婉姐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看您这店儿了。”
婉姐单只胳膊蜷着给头靠,脖子有点酸疼,另一个手腾出来按着脖颈。
齐革接着说:“您要是再不来,我连算上你这店,再捎带着一屋子东西,都给你卷跑了。”
“几天没见长本事了昂。”婉姐动了动按在脖颈的手,打趣道。
齐革也没闲着,一进门就拖着堆了满满一筐的货,往货架旁边走。
“唉,这么大个店,就让你一个孩子看着,太累了。本来我还想着我有空过来和你一起,结果实在走不开…”
齐革打断她:“没事儿,琬姐,你忙就去忙。”
琬姐抱歉的看着他:“有机会一定给你找个帮手。”
齐革倒不在意,带些没心没肺样的笑了笑,又拽了拽袖子,给货架补货了。
琬姐是个踏实的人,热心,对人也好,二十多岁出来打工,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十几年。
开了个店,过了小十年。这一年年初开始又在街头盘了个铺子,刚装修好。
熬出了几根没白彻底的枯发,倒是也喜欢上了这个啥也没有的小地方。
……
这边哭到无声的葬礼也盖不过那边的欢天喜地。
这句话放到这里得反过来说。
有平淡惬意贯满烟火气儿的人间黄昏,就有吼的撕心裂肺、锁在居室里的暗无天日。
至少方炽现在是这样觉得的。
“你能不能不要只考虑你自己?”声音低燥,压了很多道不出的东西在嗓子底。
“那你们有考虑过我吗?”嗓音不尖锐,却是吼出来的。
“为什么就非得我一个人回去?我回去去哪!”
“方炽。”拳头攥紧,紧接着在下一秒爆发,“没有跟你说过去你奶奶家?我的话就这么没存在感?还是给我把它当放屁了!”
方炽的头发早已被自己抓得杂乱不堪,鬓角边的碎发粘上眼泪,湿成一坨,整个人,不堪入目。
她刚要抬起头看向他们的时候,哐当一声闷响, 笨重的防盗门被重重甩上。他们没空看一个孩子在这里愈演愈烈。
屋子安静的诡异,门关上的声音好像还在回荡……
其实如果非要仔细想一想,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闹什么。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可能也找不到什么纰漏,如果不考虑方炽的话。
只是这个“通知”,通知的太突然了。像密密麻麻的冰雹,毫无征兆的砸下来,而在这之前,晴空万里,骄阳高照。
方炽讨厌被通知的感觉,她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她的父母也一样,把他们自己放在至高点,自以为是的收揽好一切,从来不会去管她的想法,等到最后给她砸下来一个以为最好的结果。
她接不接受又怎么样,我都给她摆布好了。
父母与子女骨子里一样的独断和掌权是矛盾最后要归咎到的地方。
而矛盾的最后,总会有一个结局,便是妥协。
在四天后......
坐了太久的车,胃里很闷,这会儿开始翻山倒海。
方炽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指尖,一面是想用痛感来覆盖胃里的折磨,一面是想逼自己别没出息的再流一滴泪。
哭的干涩的眼眶又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卡在发烫的脸颊上半上不下,方炽小幅度的侧过一点头,恰好让衣领蹭在那滴不大的水珠上,一点点吸干。
很显然,两个都没实现。
矛盾的最后是妥协,她当然是妥协的那一方。
为了最好的结果,当然胳膊拧不过大腿。
“到了你奶奶家,帮着干点活”,“她年纪大了,经不起你折腾。”
“嗯。”
一问一答,没有后话。
整整一天都阴沉沉的,毫无生气。
方炽头有些闷疼,从车窗看出去,外面的一切都熟悉了起来。
卖板面的铺子前用玻璃和铝合金弄了个小隔间,一年半前方炽还担心,寒冬腊月里煮面的伯伯在灶前脸被冷风刮的生疼。
“这隔间弄得,热的头发麻!还没煮几碗面,背上那汗流得啊······”
嗯......可能夏天不太需要这个隔间。
旁边最早打成石灰地的那条路,被一个星期前不赶巧的大雨冲洗,生出了红黄色的渍。
卖凉皮的今天生意不错,天还没黑摆着的桌子就已经被支起来扔到墙边没人搭理了。
象棋摊围了一群老头儿,穿着白汗褂,摇着破蒲扇,声讨着没履行观棋不语的那个。
少年人无忧无虑,热热闹闹的进了家店,不一会儿又拥了出来。
那个背影......是齐革吗?
看来,她们说他没出去上学是真的。
车子停在了一个平地,下车,关车门。
“你拿上那两箱奶。”方启说。
方炽打开后备箱,按他的话拿了奶,站在原地不动。
周遭都是陌生的。
虽然她在这片地方长大,但父母跟奶奶间的母子关系并不亲密,这个叫做奶奶家、明明相隔不远的地方也只有在过年当天才会涉足。
而这一次她却要在这里长住。
“走吧。”方启发放号令。
方炽提着两箱老年奶,在后面跟着,每走一步都有面对陌生的不安提在嗓子眼,压得嗓子发紧。
天依旧阴沉着,有些发暗。
而方炽就在这天正式住进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
夜里睡得模模糊糊,半梦半醒。脑子里像在过走马灯一样,各种毫无关联的情景争先播放。
早上起来,依稀记得一个片段,发生在报道那天。
那年的九月暑消得早,新生领了半人高的书一步一步往教室挪,一边还没忘了骂着学校的惨无人道。
方炽爬了三楼,才好不容易找到班级,从门口看进去人多得有些压抑。
又酸又痛的拉扯感抻着整个胳膊,她带些慌乱的找了个位置,咬着牙槽,堪堪把一摞书从桌沿蹭上去。
热汗从毛孔泌出,周身像罩了个保温罩。
“你好,这儿有人了。”齐革从后面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肩。
少年的唇一张一合,黑发被汗打得发湿,整个人被酝在光圈里。
算了。
他不会有机会能和我有交集的。
一年半前,她想要留在这里上高中,她父母买了别处的房子,要她去那读。一年后,她好不容易适应了那里,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又被逼着转学回来。
呵,不论她想什么,最后一定是和她背道而驰的结果。
方炽真的不知道自己还配不配再有什么想法或者期待了。
随便过呗,就像个没头的苍蝇乱撞,撞到哪儿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