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雪零落,风起铃铃,沈玉栀一身华服,倒在雪地中,鲜血在罗裙上交相织映。她浑身伤痕累累,当初如玉般尊贵无双,睥睨天下的人,如今却如案板上的鱼,大口且费力的喘着粗气,一呼一吸,鼻喉间尽是鲜血的味道。
她强忍着剧痛翻起身,顷刻之间便忍不住口腔中的干涩与辛甜,俯身连连作呕,强立着身子,撑着走!
沈玉栀感到头昏脑胀,脑间混混沌沌,脑中泛白,已然是强弩之末。本霜雪白鹭的双股,随着血红的嫁衣摆动间,鲜血的脚步,落地便是步步生莲。她一瘸一拐挪了一路,往外渗着的鲜血也蜿蔓了一路。
望着身前,绵延不绝,眠龙般的峦峰,沈玉栀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多日水米未进,昏迷高烧下强撑着的身子,如今就像悬挂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麋鹿,恣意无情的狂风是血腥嗜血的猎人,他扣动扳机,子弹释放后,猎物无力的讨饶,已是无力回天。不若就如此撒手人寰,栽落雪地罢了。
心如木桩击打,如履薄冰,两厢犹豫不决之下,寸步难行!两行热泪,不由得从两边雪腮落下,可想起故国那些忠义勇士们的亡魂与父王母后含冤而死的眼神,沈玉栀执拗的拖着几乎是半废的双腿,爬了上去,绵延坚硬的青石板路上盛开了朵朵罂粟花,在最后生命垂危之际,硬生生的敲响了寺庙的大门!
门后正在祈福慈眉善目,削肩长耳的和尚。应声开门,只见门前倒在血地中的女子,嚇了一跳,连连后退,扯断了手中的佛珠,落到了地上如断弦的筝,一边呼人,一边将人驼起,往那院内跑去!
而角落里一姿容艳丽男子,显然,早已恭候多时,他眼覆抹额,粟色长发微卷半垂于胸,嘴角微翘。手举油纸伞,默默注视着一切,随后缓缓抽身离去只留下一白色芙蓉锦袍,身带麒麟玉佩身影。
琉璃瓦,金拱门,温柔乡,英雄冢。
落足升温的白玉石地两旁,盘旋着赤目而视的金凤玉龙,怒视着梁下环肥燕瘦,笑语嫣然的一众美人,弦上之月悄然划过四角高高翘起的亭台楼阁,夜深几许,树叶婆挲,月色朦胧之下,给这荒糜的美人乡,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梦幻的毫不真实。沈丞相唯恐他这凡夫俗子惊扰了这太虚幻境。
刘总管身后正跟着步履匆匆,脚步凌乱,埋头慌乱整理衣衫的沈丞相,他一边抚开那繁花琼枝,一边伸手扶着半落未落的乌纱帽,心中犹如棒锤击打,一颗心上下跳动,忐忑不安,望着背影微驼的刘总管,几番斟酌犹豫之下怯懦道。
“刘公公,不知陛下,深夜请臣来此何事啊?”
沈丞相望着九曲廊桥之下桂腹兰香,奇花异草遍地拥簇,只觉这繁花遍地,皆是人血浇灌的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抽其筋,要将他挫骨扬灰的鬼魅。脖间不经凉意阵阵,头皮发麻,心中只顿感人头将落,要沦为滋养这遍地鲜花的养料。
他不禁双腿发软如筛糠似胡乱打颤,而这时的南梁明明正是芳草碧绿,寒去春来之时。可他却感到脚下阴风阵阵,额头也不禁冒出晶莹的汗珠,这与几月前初中榜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一心热血的雄心壮志,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这几日,他已目睹了太多朝堂内幕。江山易主,朝堂更迭,亲眼目睹了新帝宁愿错杀绝不放过的暴戾手段,正揣揣不安,难放其心,正要打算辞官归隐,便被新皇深夜叫来,不得不忧心他这颗项上人头,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他难道只能高呼一声。
“吾命休矣!”
便气绝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深宫之中,再草草的丢进乱葬岗,壮志难酬,性命难保,父母之恩,尚且未报,也枉费了十几年的圣贤书与寒窗苦读!他不禁呜咽一声,涕泪流横下,肝肠寸断!
刘总管并未回话,只是望着乌鸦停落的紫宸宫,粗壮的手指互相上下打转,抬额示意。
“进去吧!是福是祸,躲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一切只看大人造化如何了。”
刘总管一抬浮沉拍在沈丞相满脸愁容的俊脸上,雌雄莫辨的声音意味深长的说出了这番话。沈丞相,长眉微皱,心中正凝神仔细思量时,便被刘总管一把推了进去,慌乱抬头,却突然看到朱红宫门后,刘总管狐狸般充满狡猾,谀媚的笑,心中更加忐忑,如遭雷击。
沈皓谦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颤颤巍巍的行礼,悉悉窣窣的爬了过去!一路上便如被扼住了脖颈的幼猫,乖巧的不像样。
金雕玉堆的各色各异的人,用着刀刻斧凿般的目光手刃着他的皮肉。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心中百爪挠心。
越靠越近了!
却被帝王那沙哑却撩人的声音打了一颤,隔着山水画的玉屏,他不敢瞧的真切,低沉浑厚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天神阙,鬼魅难测,宛若长戟出鞘,是被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打磨过的利,那剑锋芒毕露,直抵咽喉。
果然不出所料,他不自在的浑身一僵,下一刻,便像被毒蛇缠上了一般,苦苦挣脱,却越绕越紧。直至,他退无可退,无路可逃!
“爱卿……”
皇帝坐在那御坐之上,透过屏风打量了一番这个文弱丞相,眉头微蹙,顿了顿,又重新开了开尊口。
音色陡然一变,低沉悦耳,声音轻润像朗朗冷泉,但嘴角那笑意之上,那一双漆黑瞳仁里灼人的目光却仍旧深幽冷冽,如望不穿的幽潭,是让人脊骨透心的不寒而栗。
"免礼。”
沈丞相,这时才浑身力道一泻,如泄了气的皮球,但放松后的头昏脑胀,浑身无力,让他只觉被王爷活剐,又有从之手下逃走的心惊肉跳,紧张刺激感。只是方才的冷汗己然打湿了他那件半新不旧的青袍长衫官服,心中还来不及埋怨,唯唯诺诺,不敢起身,匍匐在地连连恭维,以免烈火焚身,殃及鱼池。
“陛下,龙威琥魄,皓谦已然是五体投地,愿陛下长乐无极,龙体康健,佑我南梁万万年。”
玉屏后的新帝颇为戏虐的收回目光,半眯着风眸,慵懒的揉了揉太阳穴,往后捋了捋金缕的宽松寝衣下,赤条条躺在胸前的两额鬓发。
轻起玉手,四周风姿绰约,水蛇柳腰的妃子们便又是一拥而上,左拥右抱。美人娇笑捂秀帕,金钗罗裙脂粉香。
"陛下,您瞧瞧这些娘娘们,真真是个顶个的貌赛天仙,艳绝六宫呢!真是多亏了殿下的圣上治理有功啊。"
那刘总管,不知何时又跟只哈巴狗似的巴巴的凑到那跟前来,那皱巴巴的脸,硬生生挤出了谄媚的笑容。
新帝斜晲了他一眼,随后半阖着眼,似在闭目养神,面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却并未回话,显然,此话对他来说很是受用。
此时,一旁的身着鹅黄的小宫娥,高举托盘,半跪在地,恭敬的奉上酒水。
新帝此时才懒懒的,张开双目,端起酒樽,半倚在床榻上,目光在这些娇羞妩媚的嫔妃们身上肆意的游离。
沈皓谦只觉血气上涌,脸上绯红一片,耳根脖颈亦是火烧火燎,连忙颔首低眉,躇踟的摸了摸脖颈后泛起鸡皮疙瘩,他连避火图尚且都未看过几本,哪里受的住如此血脉喷张的场面,心中更是直呼。
“真是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