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正洙出生在1983年七月初的首尔郊区,万物生长最为繁盛之时。
别人都说,出生在夏季的孩子性格也与夏天般纯粹热烈,这句话在朴正洙身上没应验。
他像在美洲大陆上闷热又潮湿的热带丛林里苟且生存的一只小动物,异常高大的赤道植被霸道又无理的占用了所有阳光。投射下的阴蔽只给地面留下难以忍受的燥热和窒息般的压迫感。幽暗的丛林里险象环生,致命的危机四处埋伏。这分明不是他这样的小动物该呆的地方,可该死,他怎样都逃不出去。
他们一家六口“窝”在首尔边缘一个狭小逼仄的地下室里,遇到暴雨的天气随时会把地下室淹没五厘米
每次他和姐姐母亲卷起裤腿,在水中艰难抢救物品时,心里都恨透了那个理所当然地和年迈的爷爷奶奶挤在桌子上,并对一切无动于衷的男人。
他却称他为父亲。
他恨他,厌惧他
却如何也不敢在如铁石般坚硬的拳头肆无忌惮地落下时撇开头,否则不受控制的怒火会使凄厉的哀呼在邻居家也清晰可闻。
朴正洙畏惧别人知道自己的不堪,尽管一切都那么显而易见。
他的人生唯一能够拿出手给他人展示而不必自卑,只有常年占据学校排名前几位的成绩。
那也是别人攻击他的理由。越是能得到老师的赏识,在同学之中就越不好过。
知晓他家底的人大肆宣扬,一无所知的人则凭臆想大胆揣测。世界对他的恶意出自何处无人探究,却像风吹野火般蔓延。
他无法遏制,只能高昂着头承受这一切
朴正洙的童年就这样在一个潮湿腐臭的地下室里,在无休止的家暴下,在无力回击的外界羞辱中度过。
他曾无数次攥着稚嫩的拳头对妈妈发誓,要好好学习,要早点长大,出人头地,然后带着她和姐姐逃离这个鬼地方。他把什么都想好了,只要能留在首尔这个充满机遇的地方,暂时当条鼻涕虫也没关系,他朴正洙有的是时间和本事,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被称之为父亲的家伙在讨债过程中被车撞死了
开豪车的主人找来人要求他们赔偿车身刮痕的护养费,而此前为了息事宁人而得到的赔偿金远远不够。
对方有权有钱,他们一家自知无法反抗。于是匆匆变卖剩余没被砸坏的家具,债目仍有大量欠余。
在一个深夜,爷爷奶奶主动和他们断绝了关系。朴家姐弟随母亲携带家里最后一笔钱连夜逃回了江原道—乡下外婆的老家
破旧的三轮车在崎岖的乡道上尽速前行,除了近处车灯所照之地,远处只见暗夜里一团团摸不清的黑影。那是巍然群山,他们奔向那里。层层叠叠的黑影不断倒退,旧的去了,新的还来,好像不甘心非要将他吞下用尖牙嚼碎吐出才罢休似的。
朴正洙趴在车杆上,一夜未合眼。
天色渐曙之时,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朴正洙望青山遍野,听鸡鸣伏起。转头问妈妈:“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随他走?”
“你爸爸一个人在首尔创业,会很辛苦”妈妈小声说。
朴正洙淡淡道“辛苦的是我们,从来不是他”
妈妈闻言,立刻低头捂嘴,无法抑制的哽咽声依旧自绷紧的喉头从指缝间流露出来。
“他的命还值不上一道划痕,有什么好哭的。”
“够了!”姐姐从他背后猛推一把。
朴正洙向前踉跄几步,呆滞数秒后垂下头。
“这不是我的错,要不是为了你们的生长环境,我才不会去首尔过苦日子。你已经长大了,要体谅妈妈,不要这么不懂事。”
这种话,她讲了多少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吗?难道来到这个世界上受罪,就是他的过错吗?
“对不起,妈妈”
他轻轻吐出五个字
是啊,他长大了。朴正洙被这些话催眠似的总以为自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半大人了。其实扳着指头数数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才13岁而已。四处躲债,连烦恼学业的机会也没有的13岁。
怎么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抱歉呢?
朴正洙走进外婆家的门时望了望墙上的时钟
从首尔逃回江原道,他们共用了6个小时。
不再呆在首尔,不用去上学,每天空出来的闲暇时间有了许多。家门口的谩骂和讨债声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朴正洙有恍若隔世之感。也正因此,他难得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愉悦心情。
他喜欢这个偏僻的山村,尽管这里气候总要比首尔低几度。村里人很少,尤其是同龄的孩子。姐姐没过几个星期就去县城里打工了,周围显得更加冷清。
朴正洙不在乎,相比去和别人打交道。他更习惯没有玩伴,独自作陪的生活
除去做家务的时间,几乎所有的闲暇都用在了探索这个小山村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