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闺女儿，来，过来，干爹给你扎小辫儿。”
温徽棠听此，仰头看了看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于谦，听话的点了点头，自己拿了梳子和发绳，又垫脚从桌子上摸下来一个小镜子，看看装备都全乎了，便稳稳当当的坐到了于谦面前的台阶上。
于谦看着小丫头有条不紊的做完了一串动作，含笑开扇摇了摇，自打这孩子来北平，如今也有两个年头了。知道她命苦，她那过世的父亲又是郭班主多年的好友，于谦和郭德纲便把她当成亲闺女似的养着宠着。
小孩刚被抱过来的时候，身子骨都是打着颤儿的，于谦头一回接过来时，虽是不哭不闹，却也吓得一哆嗦，脑袋埋得低低的，却咬着牙不肯出一点声音，让人心疼得紧。
不知道是在家里看见了什么场景，孩子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但是脑子却聪明的很，如今交流起来也不算费劲。但这一直不说话也是个问题，郭德纲找过大夫来看，大夫号完脉，摇摇头说身子骨并没有太大问题，这是心病。
大家都知道，心病难治。虽说住在京城，可郭于二人却也是堪堪晓得温家发生了什么事，只得长叹一口气，叹一叹这命运的不公，再弥补似的，把加倍的爱怜都给了这个小丫头。
小姑娘的头发刚刚及到肩膀，乌黑细软，跟绸缎子似的。于谦拿着木梳认真又熟练的给孩子编着辫子，不大一会，两条麻花辫便乖巧的垂在了耳后。
小孩儿刚来的时候，不肯说话也不好好吃饭，睡觉总是做噩梦。虽说郭德纲有个儿子，但终归也不是姑娘。且那一阵子正巧赶上郭班主休了前妻，一大家子人虽不少，但全是大老爷们儿，一群人捧着个娇娇软软的女娃娃眼对眼，虽然都是一脸愁样。
但这不管又不行啊，一群男人还是咬咬牙，努力的学着照顾孩子，从哄着睡觉到给孩子梳头编辫，长久以来，这些糙男人做的也算是有模有样。
“丫头，自个儿照照镜子，看看好看不。”
午后的暖阳斜着打到两人的身上，温徽棠端着小镜子细细的打量着，两条小辫子服服帖帖，发尾用绳子紧紧的绑住，没有一丝乱发。
检查完了，小姑娘放下镜子，对着于谦鞠了一躬，算是道谢。
看着丫头还算满意，于谦是打心底里跟着高兴，咧开嘴乐着，“找你哥哥们玩去吧！”
温徽棠听这话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冲着于谦点点头，弯弯嘴角就走去了前院。
于谦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摇了摇扇子，心道这小丫头今年可算是涨了二斤肉，性格也开朗多了。头来的那一年说啥都不肯好好吃饭，瘦的跟个小猫儿似的，如今跟着院子里的小子们天天一起玩，倒也是慢慢好转。
郭德纲从里屋走了出来，背着手看着他，撇嘴一乐，“哥哥，您养个孩子都快把自个给养成娘了。”
“嘿，我替你带孩子你还不乐意了，个没良心的。”
七
温徽棠跨出大门，径直往右边走去，离了不到几十步便是德云社的大院子，郭德纲和于谦近年收了不少徒弟，不论是唱戏，评书还是说相声，都统一归置在这里学习，便将这里称为传习社。
远远几步便听见院子里吊嗓子的动静，温徽棠侧耳听了听，声音清脆亮堂，夹着几声御子板，能听出来唱的人年纪不大，这调子却是韵味十足。她迈步走进院子里，抬眼望望，见了那人便弯了眼角，哎！果真是他！
偌大个院子，现在却只剩下墙角站着的张云雷，穿着个水蓝色大褂，捏着御子板认真的唱着。
温徽棠不敢打扰他，只悄悄地绕到他的旁边，找了个台阶自己坐下，托着腮帮子仔细的听着。
张云雷正在墙边练着师傅新教的太平歌词，突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打眼儿一瞅，嘿！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傅前两年抱来的小丫头片子。
小丫头懂事儿，没打断他，反而自己找了地方好生猫着。张云雷在心里偷偷乐了一下，手里的玉子打的越发响亮，唱完了最后两句。
身后响起小小的掌声，张云雷扭回头一看，台阶上长着一个小娃娃，小大人似的正眯着眼睛给他鼓掌，两条辫子还随着身体的起伏微微颤抖，好玩极了。
“大爷给你编的小辫儿啊？”四下里无人，张云雷便也偷了个懒，撩起后裾也挨着温徽棠坐到了台阶上，轻轻拽了拽她的小辫子。
张云雷本就比温徽棠大了五岁，生的腿长脚长，又不肯拘了自个，便大喇喇将腿伸到了三个台阶之下，更显得温徽棠小小的一团。
温徽棠点点头，看了看张云雷手里的御子板，扯扯他的袖子，示意要他把板儿拿过来。
“给你给你，次次要玩我的玉子，也见不得咋就这么喜欢这东西。”张云雷一脸无奈，这小丫头不知怎的，自打他学白蛇传的时候就腻咕上了他的御子板，只要见着了就一定得拿过去摆活。
小孩天赋不错，张云雷看她喜欢，偶尔也跟她说道说道技巧，这还不到一年，小丫头的板儿就已经能大差不差的贴上节奏了。
要说姑娘喜欢这个，又生的有天赋，怎么说也没有拦着不让学的道理，更何况这可是班主捧在手心儿里疼了三年的大闺女，哪能连块自己的御子板都没有？
郭德纲头一回看见温徽棠给张云雷贴板儿的时候，心里头便止不住的高兴。一是这小丫头终于肯接触了同龄人，二来是这天赋确实不错，单是自己跟着辫儿瞎学，就练的八九不离十，着实是个好苗子。
可惜了的是，温徽棠不肯说话，自然也不能提唱的事情，这太平歌词哪有干打板不出声的活计？
纵使郭德纲再惜才，自家闺女的身体状况还是要放在第一位。只能想着等什么时候愿意开口说话了，再去考虑这码子事情。
于是郭班主也只能装作不知情，反正张小辫儿也乐意身后边天天跟个小尾巴，就让他们自己玩去吧！
温徽棠一只白净的小手握住漆黑的板儿，利索的打出一串花点，这板儿实在脆生，听着似已经超过了传习社不少皮小子的功夫。
张云雷却盯着温徽棠的小手发了神，一双手白净小巧，平时他能攥在手心里的御子板，在她手里却显得那么大，纤细的手腕灵活的翻动，玉子声干净利落，让人直想拍手个好。
可惜这丫头不肯说话，若是再跟着师傅学一学，唱个小曲儿，再哼个小调儿，小闺女的嗓子娇娇软软的，唱起来定是好听极了。
温徽棠见张云雷一直盯着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哪个动作错了，脸蛋微红，有些不知所措的停了下来。
哪知张云雷正想着棠丫头的小手摸起来是什么滋味呢，板子声却突然停了，就看见温徽棠正红着脸望着他，一向脸皮厚的张小辫儿此刻也有些手无足措。
他轻咳一声，甩了甩脑袋后头蓄下的长生辫，从台阶上蹦下来，捋捋大褂，“丫头，你给我贴个板儿吧。”
说罢，张云雷也没再敢看她，想着词儿的空当，玉子又响了起来。
张云雷霎时起了范，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伸到身前——
“那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了季的清香……”
台阶底下的少年站的端端正正，台阶上面的姑娘打的认认真真，御子板稳稳的踩在节奏上，二人一唱一打，默契的好比一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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