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幼儿园的时候第一次见他。
那时候我的家还未出现变故,在父母的爱护下我很是外向。
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呆呆的望向窗外的晚霞。
上幼儿园第一天嘛,妈妈让我把她做的饼干分班上小伙伴们吃,于是我一手揣着饼干盒大胆上前问他在干什么。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不语。
那会年纪小不知晓该如何形容那种目光,到后来回想起来,只是悲叹,五岁的孩童眼神中满是凄楚跟难捱。
他不语,我就把饼干盒放在他的桌子上,“同学,这个饼干是我妈妈自己做的,给你吃。”我刚转身离去就听到“嘭”的一声。
我意识到不妙,马上回了头。
真的是我给他的饼干盒掉在了地上。我马上就跑了过去质问他。
“你不吃那就不要吃啊为什么要把它打翻!”我很生气,这是妈妈做了很久的,就算他没有义务要吃,那也不能这样浪费食物吧!
我抿着唇,皱着眉盯着他。
没盯一会,我听到打铃的声音,身后传来爸爸妈妈的呼唤声,“宝贝回家啦!”
哼,要不是爸爸妈妈来接我我那天肯定要跟他战斗到底。
可以说,我不算是个记性好的人,但是那个人对我的饼干盒的态度让我一直记得,所以幼儿园三年我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对,就是一气气三年,而且还偷偷跟爸爸妈妈发誓说再也不要理他了。虽然爸爸妈妈教育了我好久说我不能这样。
忘了说了,他叫李松倚,我叫江连盈。
幼儿园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总说我跟他很配,那会很讨厌他,听到一个老师说我跟他相配我就不开心。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跟他相配是配在名字。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上了小学我又见到他了,他还是一副面瘫样,本着不同桌不搭理的想法,我的老师成功把他换成了我的同桌。
真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我还是没有怎么跟他说话,除了必要的交作业什么的我都不会主动找他,索性他不爱讲话,两个人虽为同桌但也没有什么交集。
我跟他破冰是在三年级的时候。
那是我一生中最恨最恨的一天——我被一个老男人跟踪,差点就失了身。
是他刚刚好出现救了我。
可是获了救,我依旧不可避免的对异性有了畏惧的心理。
唯一能接近我的异性,除了爸爸,就只有他一个了。
也许是因为他救了我。
尽管我总有种感觉,就是,他跟那个试图侵犯我的男人认识。
后来小学毕业,到了初中,我跟他又是一个班的,还是同桌。
初二那一年,我爸偷偷贩毒被抓了。
被抓回来的途中跳海自杀了。
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去学校。
听妈妈说我之前的玩伴都想来看望我,但是我家出了晦气的事情,他们的父母不愿意他们的孩子跟毒贩的孩子来往,便不许他们来看我。
那一个月只有他来看过我。
他来了两次,两次我都哭了。也算是喜极而泣吧,毕竟他算唯一一个听人说了我的事情不嫌弃我的。
两次,他都会轻轻摸着我的头,等我哭累了要睡不睡的时候跟我说一句“别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以为我没听见其实我都听到了。
一个月后我回了学校,同学老师对我避之不及,只有他会帮我把作业一起交过去,只有他在我换座位之后主动请缨换到我身边。一个不愿意社交说话、不乐意写作业的人,为了我破例再破例。
我变得很沉默,抑郁的学校压抑的家里,母亲夜半时常传来的啜泣声让我更加心烦不已。
也算是缘分不浅,高中时期的我依旧跟他同班、同桌。
而我对爸爸的思念越发浓烈——妈妈告诉我爸爸是被人暗算了,一个人渣,暗算了我爸爸。
偏偏那个人渣让我害怕不已。
妈妈跟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正满心欢喜的跟他写交换日记。
为什么写日记呢?因着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事让我不再开口言谈。他不想我一个人就这么闷着,于是跟我提了几个建议,就是说让我能够跟他说心事。
最后我们敲定了写交换日记。
我写一篇,他写一篇,大多都是我在诉说我的苦楚他安慰我。
这是我跟他写交换日记以来,唯一一次没有绷住,我真的很想抬头看看那不见面容的老天爷啊,真的很想问问您凭什么好人总是命薄......
打从知晓了父亲的事,我时常坐在窗边。
我房间里的窗边,面向溪流,溪上是一座小亭,充满古典韵味。
直到晚霞显现,照在桥上,甚是美艳。
我会夜半坐在窗前看着月光,手抚着一家人的合照。
也会看着日出,抬动僵硬的臂膀去触碰玻璃窗。
窗子一直都是冰凉的,正如我的心。
有次,我课间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说了几句话给他听见了。他待我醒来后抿着唇,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说你说。”我在纸下写到。
“你不要难过了,会好起来的。”他对我说,眼里满是坚定。
我突然又想哭了,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出现了异样的感觉,这是爸爸妈妈都未给过我的,一种令人不解的情绪,像是向晚玫瑰架上风,亦或是山泉散漫绕阶流。
“你相信吗?我爸爸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我很激动,尽管是写在纸上,我的表情却传达出我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看着好像很为难,许是知晓自己无法说什么,他重重的点了个头。
后来高中毕业了,我跟他约定报了一所大学,“如果你的录取通知书跟我的一起到了,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在交换日记里写下这段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再看到这本交换日记出现在我的窗前。
暑假最后一天,我从白天等到了黑夜。
那天我的录取通知书邮到了家里,我抱着妈妈笑了——五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我回到房间看着通知书的模样,我想到了他,想到了我跟他在交换日记里写的话。
我坚信他会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要求。
早上等啊。
中午等啊。
晚上等啊。
我没等到他来。
他竟是没看到我写的话吗?
没关系,他没来,我就去找他。
我等妈妈歇下,偷偷跑了出来。
我第一次去到他家,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他从来不告诉我他家的地址,我每次问他他都不说。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嘛,是有一次学校要求填家庭地址,要做背景调查,他写完之后,我偷偷去看才知道的。
那个地方又小又吵,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于我而言,那是一个很脏的地方,我永远不愿意生活在那种地方。
我一想到那个成绩优越,外貌优异,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尊重女性的男孩生活在这种地方,心里揪的紧。
——我一直觉得他应该过特别好的生活,他值得。
可是我到了他家门前敲了门,开门的人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要试图侵害我的人渣。
他可能没有认出我,但我看到他就慌,我马上扭头就跑。
可是这个地方太小了,连个脚都站不稳。
我摔了。
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人在很残暴的用力拖着我的脚。
好痛。
我浑身都在抖,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句“救命!”
没有人听见,没有人。
那天的情形我不愿意回忆,我只知道我就差那么一点,离死不远。
依旧是他救了我。
我被他抱出门的那一刻我的眼眶里抑制不住的泪水奔涌而出,他伸手把我七零八碎的衣物整理好,顺带给我披上他的外套。
“你为什么不见我?”
他不语,甚至不低头看我一眼,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后来他把我送回了家。
我执拗的盯着他看,我想让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你所见,那个人是我父亲,你不应该因为我在这里蹉跎。”他说完转头就走了。
我怔住了,我不是震惊那个男人同他的身份,而是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小心思。
我在门前站了一会,终是低头苦涩一笑。
我知道我该走了,很早就知道了,只是那会有牵挂,这会只想快点逃离这里。
隔天我同妈妈收拾了行李。
我同妈妈下了楼,经过邮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面颊。
家里的邮箱自爸爸离开过后便再也没打开过了。
今日不知怎的,我有一种直觉,我想打开它。
我想着,便也做了。
里面真的有东西。
是一本书。
书名是《Gone With the Wind》。
我的英文不大好,妈妈也是,那会智能机并未普及不知晓书的意思。
我借着等车的时候胡乱翻了几页。
里面有一封信。
我将它打开,里面的字迹我看不出来是谁的,也没有指明此信是给谁的。
我看了几行,没看懂是真的没看懂,写信的人深情也是真的深情。
只是我并不认为这会是给我的信,因为我跟信里描述的并非一个人,我希望是他写的,却又不希望——我害怕他有一束光,而那束光不是我。
我不愿想,便把信夹了回去。
刚想放回原位我便想起来,我家似乎要被拆了,这个邮箱也不会留太久。
那就带走吧。
这本书让我有种错觉——它就该是我的。
管它错觉对觉,既然看了那便带走好了。
在准备上车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居住了十多年的家,我竟发觉我其实对这个地方一点留念也没有,除了他。
我的爸爸因为一个人渣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替那个人去死。
我险些再次被那个人渣凌辱。
同学的白眼相向,老师的明嘲暗讽,还有妈妈的病,不能再拖了。
我一直都是恨这个地方的,哪怕我最幸福的童年是在这诞生的,可我还是恨它。
立刻离开这样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是。
为何他不愿来见我,还要躲着我。
我想不明白,剪不清理还乱,既然他没有选择赴约,那我也不多做纠缠。
不来也好,我能够踏踏实实的离开这里。
无牵无挂才是我心中所想吧。
李松倚,这一别,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