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疯狂夜》

第56章《疯狂夜》

女人对眼泪敏感，男人对酒味敏感。不同于冬浮光一看到冬静影的泪眼就扑上去问她怎么了，齐眉隔着距离就能闻到她身上一股白酒的味道，像花蕊般淡淡的，到底是女孩子，喝醉酒都是花香气。

“姐姐！你……喝酒了？！”

“没事，一点点儿，谢谢你给我带东西，我马上走，拜托替我瞒着爸妈。”

“你喝醉了，叫我怎么放心！你不是说你舍友叶玲瑞开车带你回西安么？她人呢？”

“她过会儿来……阿光，你听姐姐的话回去。”

“不行！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我现在就给爸妈打电话！他们本以为你假期值班不回来，我今晚才替你遮掩！”

姐妹俩单凭声音的气势都能分出高下。一听就是乖乖女的冬静影马上败下阵，大力推开拉扯她的冬浮光，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瑟缩着身子蹲下，有一声没一声地啜泣。

“我感觉你姐姐没说实话，她是心醉了，我帮你把她带回家。”齐眉轻拍了下愣住的冬浮光，社会阅历丰富的他不是没见过喝醉后使性子的女孩，问题应该不大。

冬浮光听不懂“心醉”的意思，点点头上前半蹲着，刚才还不容置疑的气焰也压下去：“姐姐，太晚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她敢保证自己说得极其温柔，仿佛姐姐是一撮刚落地的羽绒，自己大气都不敢喘。

可冬静影霍地哭出声，仿佛被雨点打湿，沉重得再也飞不起来。

冬浮光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她如静如影，哭也不发出一点儿声，她是所有人眼里的窈窕淑女，被这个该死的枷锁剥夺了好好哭一场的自由。

醉了哭了，姐姐在节前也疯狂。

“咦！这咋回事……你别哭呀！”冬浮光慌了神，竟向同样错愕的齐眉投来求救的目光。

齐眉“啊”了声，心说你问我我问谁？他最不擅长对付女孩子哭，幸好前女友罗馥很少哭，所以他缺乏经验，只能笨拙地和冬浮光一起安慰，台词都是神同步的“别哭啊”……

夜很深，齐眉于私不想因两个不熟的女孩干耗在这儿，于情也不可能放着姐妹俩不管，对抱头抓狂的冬浮光说：“再拖延下去就凌晨了，你姐姐醉得厉害，我送你俩回去！”

“太感谢齐眉哥啦！要不……你把我姐姐背上？她这个状况也只能这样。”

“当然没问题，希望你别误会，我不是……”

“哎呀！看你往哪儿想了？”冬浮光扶着冬静影，把她小心地靠在齐眉稍微躬下的背。

也就在近距离接触这个比弟弟冬沉璧差不多高，却更壮实些的大哥哥，他宽阔坚实的后背若一座巍峨的大山，给女孩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感和莫名的心理依赖感。

看着齐眉把纤细如柳的冬静影背身上，冬浮光不由得想到兔子和狼、美女和野兽……比喻得很不恰当，齐眉明明是个刚健帅气的大哥哥。

“抓紧时间走吧，你引路。”

“好嘞！”

“段氓哥……”

冬静影像蜜枣甄糕一样黏着哭腔的呼喊让场面陷入尴尬，她甚至主动搂住齐眉的脖子，绵绵地喊他“段氓哥……”

齐眉窘迫得脚趾扣地，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不算占人家女孩子便宜？想放开她又哭起来，真难伺候。

“没事，齐眉哥，是我姐姐酒后失态，我们不会误会，你也别多想。”相比之下，冬浮光的声音更清爽，哈密瓜似的甜甜脆脆。

人家小妹妹都没说啥，自己心里没鬼倒神经兮兮地害臊起来。不过和这样性格直率的女孩相处是轻松快乐的，记得罗馥也是个直肠子……

两人不再理会冬静影酒后乱言，她句句都不离“段氓哥”，好似魔怔了。

听得久了，齐眉终于忍不住问：“你姐姐喊的段氓，是不是西镐大学新上任的副校长？”

“对！齐眉哥你认识他？”

“额，要不是他和我表姐离婚，我还得叫他表姐夫吧……”

“什么？！”

冬浮光没想到世界这么小，这个算是自己弟弟的朋友的大哥哥，又是自己妈妈学生的表弟，关系真是越扯越远。

不过，人与人就是通过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产生羁绊。如此说来，齐眉和他们一家的关系又稍稍近了点儿。

“齐眉哥，那你表姐就叫陶夭？我妈妈曾是她老师，这名字就是她取得……”还有“段氓”也是，一对被妈妈亲自取名却离异的夫妻，俩人也是昔日同窗，冬浮光心里很惋惜。

“很佩服东篱老师的文采，我大……大姨也很满意这个名字，就是我表姐的妈妈。”齐眉说到称呼又不自在起来，中国人太会玩文字游戏，简单的“大姨妈”都被内涵成女性的生理期，谁提起都绕口。

“那你晓不晓得段氓哥为啥离婚？我听我妈妈说，两人可是青梅竹马，被称为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你……真想知道？”

“对呀，怎么啦？”

“哼，那家伙……”

“段氓哥……别走……”

齐眉的声音随着他的眼神一起冷下来，不料醉醺醺的冬静影又唤出段氓的名字，恍若他连名字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词藻。

冬浮光一边哄着她说“乖，我们回家就能见到他”，一边对齐眉叹气。

“喂，她应该听不见吧？”齐眉忽然小声问，样子颇为滑稽。

“你看她像清醒的样子么？”冬浮光摇摇头，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

齐眉下意识地抬了下冬静影的腿，好把她背稳，接下来对冬浮光发出的第一个音却相当不稳，像滑下悬崖：“那王八蛋在我表姐怀孕时出轨……”

“啥——”冬浮光的吃惊接续齐眉的声音，坠落后摔成稀巴烂，也不管冬静影能不能听懂，放大嗓门，最好让她听个清楚：“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渣男！！！”

冬浮光咬牙切齿的样子像个小辣椒，浓烈的呛辣气儿把齐眉吓了一跳。好大的脾气，好烈的辣味，原本他以为罗馥够野蛮了……他不由得勾唇。

“别生气，犯不着和那种人一般见识，所以我觉得你姐姐这样不值得，真的……”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齐眉也知道，表姐至今仍没忘记段氓。

“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姐姐一直蒙在鼓里。可她打小就暗恋他，我从没想到段氓是那种人，小时候瓜着，还把他当成择偶标准，想想都羞耻……”

“噗哈哈，话说你谈了没？”

“我？当然——没有！你呢？”

“谈过，大学同学。毕业时都快见家长，结过——我被甩了。”

“什么……”

冬浮光今晚说了好多个“什么”，有震惊有愤怒，这次的“什么”却轻飘飘的，像深秋落在湖水上的枯叶。

“哈哈，过去就过去了，我会重新振作的！”

“齐眉哥，恕我冒昧……你该不会被甩后再没找过？”

“嗯……”

沿着小路的台阶，披着泛黄的路灯，拂面深夜的凉风，台阶越来越矮，齐眉和冬浮光的心情也低下去沉下去，像真正想投河自杀的人，才会很认真地在腰上绑着绳子连着石头，警告人们不许拦我的决绝。

“段氓哥……回来……”

冬静影的哭声不时趔趄着脚步，摇摇晃晃的，齐眉的心也摇摇晃晃，醒着却如醉汉。

突然，身边许久不吭声的冬浮光停下脚步，看进齐眉撤下眼镜后实则空洞多年的凤眼：“没事，感情就这么怪。我也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过，不像齐眉哥你，至少曾在一起，真好……”

真好么？齐眉不觉得。

其实，从未拥有和拥有后失去的痛苦没有可比性。但当局者迷的齐眉和冬浮光都有点儿羡慕彼此，这山看着那山高，这是他们各自醉人的视角……

这个人也醉心也醉的夜，身在西安的扈虹亦醉了，差点儿再也醒不来。

都说喝酒误事，自诩酒量好的扈虹这次却着了道。要不是他一身过硬的本事，估计就在这个节前狂欢夜乐极生悲。

痛是最好的醒酒药，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上的枯枝和杂草，意识从没如此清醒过，他是一头从狼群围剿中活下来的雄狮，在秦岭深处仓皇逃窜。

除背上三道疤，这次的新伤在胸口，从左胸膛划拉到右小腹，不深不浅，但血缓缓冒出的过程绝不好受。

秦岭，陕西的标志，中国南北的分界，像一座坚不可摧的长城守护着三秦大地。

二〇〇八年汶川地震强度再大，都没能对毗邻的陕西造成太大影响，据说是秦岭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

抛开荒郊野外的标签，秦岭是个很适合人住的地方。特别是近年不少有钱人都在这里买房子，开车进城上班。

贫苦出身的扈虹不太理解，当穷人削尖脑袋想走出大山，图城市发达；富人又钱多得在跑山里住，图环境优美，这山看着那山高，真是讽刺。

重伤的扈虹不合时宜地笑出声，笑声像仍在悄悄渗出的血。他捂着伤口瘫坐在一棵树下，忽然想起那年月黑风高，他和妹妹夏甜恬摸黑在郊外埋尸的情景……

想想真刺激，他们那会儿才多大，丁点儿大的年纪就手上沾了血。

扈虹无声地笑了，没及时处理的伤口开始发炎，搞不好他会破伤风而死，死在这棵树下。

远处隐约有灯火闪烁，天色渐渐吐白，青蒙蒙的，还是破晓时刻，一天中昼夜最混沌的时候，颠倒黑白，不分善恶。

那就让他这个恶人翘辫子吧，昨夜一场恶战他大获全胜，不料会死在胜利之后，扈虹苦笑着合眼……

十月一日，燕妮和燕姝母女起得很早，燕妮的机票是早上七点，天不亮就起，对这两个从不赖床的女人毫无困难。

燕姝开着她的保时捷，燕妮坐副驾驶，望着吐白的天，她常年凌厉的眼神也柔和起来，对女儿说：“出发吧”。

“嗯。”

小车驶出她们在秦岭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