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罗敷媚》

第54章《罗敷媚》

因咸阳市秦渭区女学生遇害案，青年刑警齐眉的这个国庆假，注定不能休息了。

离祖国母亲生日还差两小时，齐眉开车先回到自己位于咸阳市陵城区的家拿东西，它有个气势磅礴的名字，龙跃苑，对面是冬沉璧一家的凤鸣苑，同属一个物业公司管理，寓意龙凤呈祥。

两个小区是老区和新区的区别，像分别被妈妈和奶奶带大的双胞胎，意思再明显不过。

大一些的龙跃苑被“妈妈穷养”，盖得早就占地面积小点儿，只有最基础的绿化带，看着相对瘦削；马路对面的凤鸣苑被“奶奶富养”，盖得晚就宽敞不少，养得白白胖胖，花园、树林、小湖、喷泉、运动场、便利店应有尽有，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步行街，深深地吸引着活泼好动的齐眉。

不过，齐眉并不怨怪他们的房子没买好，那是父母的遗产，留给自己和作为监护人的景骊姑姑。

龙跃苑和凤鸣苑的地下车库相连，东西两个出口分别通往两个小区。晚归的齐眉从地下车库出来后，发现自己走错了。

因为每次不值班回家的时候，他总习惯从凤鸣苑出来，可以跑跑步、打打球、散散心，玩累了到便利店买瓶可乐，还有姑姑爱吃的烤肠或水煮玉米。出来后过个红绿灯就到龙跃苑大门口，进门时姑姑也把晚饭做好了，他最爱吃的菠菜面。

这次回家晚，他提前给姑姑打招呼不用等自己，回来拿了换洗衣服后，第二天还要赶回所里。

忙得晚饭都没吃的齐眉，看着十分钟前刚打烊的便利店，苦笑着叹口气，脊背依旧挺直，昂首阔步，踩着一排与自己的路线平行的路灯的光踏步走去，这是他上学时练习齐步走和正步走的标杆。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男人无论多少岁都改不了贪玩的本性，齐眉自己喊起口号，反正这会儿没人，天黑黑的也不容易认出他，他正步踢得非常好，最大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参加二〇一九年建国七十周年阅兵仪式。

可惜这会儿到就寝时间，没穿军装都潇洒惹眼的齐眉与其说像检阅士兵的长官，不如说是查寝的宿管。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停在一旁歇会儿，感慨以前怎么没发现，凤鸣苑的地下停车场离大门口真远。

十点多算深夜，凤鸣苑小区路灯的亮度和刚天黑时一样，落在此时满眼空城少了人味儿的齐眉这里，暗得像快睡着的怪物的眼睛，别睁开才安全。

齐眉觉得自己有当谐星的天赋，再次被他的脑洞大开逗笑。作为男人更作为警察，可不害怕这点儿程度的黑。

小时候他就不怕黑，也不怕一个人呆家里。人类惧怕黑暗无疑是惧怕那种未知的恐惧，比起“那个地方绝对有鬼”和“那个地方可能有鬼”，后者一定更惊险刺激。

继续起步，灯快被踩灭，近处看不清的台阶像一排牙齿，无论被咬住还是被绊住，都不好受，真惊悚，哈哈。

沿着离开凤鸣苑的大路，路沿的宽台阶越来越低。

齐眉像条被海水吐到岸边得救的鹰，不由得慢下脚步，朝旁边空荡荡的方向伸出长臂，一副牵着什么人的样子，也许在怀念一条与他相恋过的鱼，《斗鱼》①式的悲恋。

这一幕在夜间瞧着颇为诡异，唯有齐眉一人脚步渐缓，小心翼翼地，好似他牵着的人正调皮地沿着台阶走……

那是只属于齐眉的粉红色回忆，他曾有一个粉红色的“罗敷媚”，再也无法被他牵着走的“罗敷媚”。

“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么？”

“哈哈，别客气，请讲。”

“你瞧，学校篮球场边的台阶又高又宽，我想沿着台阶走，你在人行道下牵着我，好不好？”

“多大啦？还像个小孩子喜欢玩这种游戏！”

“你到底帮不帮我嘛！”

“公主殿下有令，末将岂敢不从？”

“那就有劳驸马爷啦。”

那时的“罗敷媚”留着短发，不烫不染，从不化妆，一身最简单不过的破洞牛仔裤配粉衬衣，足以成为路上一道男女老少路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风景，齐眉独有的风景。

“咦，台阶咋神不知鬼不觉变高了？”

“怕什么？你胳膊那么长，还怕拉不住我？”

“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我的公主殿下！就像……对！《神话》②电影里的蒙毅将军和玉漱公主！”

这比喻真不好，因为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以悲剧收场。而且蒙毅早在先秦时期就死了，这不是咒自己这个人民警察当着当着哪天就嗝屁？

齐眉心里暗骂自己脑袋短路，正苦恼如何解释他词不达意，“罗敷媚”忽然转向他，原来他们已走到台阶最高处，她比一米八五的自己还高一个头。

“罗敷媚”就像这个词牌名一样婉约柔美，媚而不妖，明眸如星。

她如降临人间的天使俯视他这个凡人，他像虔诚的信徒仰视她月季花色的容颜。他眼里被她填满，他眼里全是她……

“好嘞，我等你。”齐眉眼里比玉漱公主还要美的“罗敷媚”，笑嘻嘻地应允他不祥的诺言。

大概就是这一刻，齐眉彻底认定了她。

比起烂大街的“我爱你”，齐眉更感动“我等你”。

等比爱，表面多了些不确定，是对那个你很爱的人对你投入的不确定；等比爱，内在更多了些纵使不确定那个人的爱，却仍坚持爱下去的坚定。

呵，女人一恋爱都变傻么？

那么优秀的“罗敷媚”，年年获奖学金的“罗敷媚”，被称为院花的“罗敷媚”……就算不喜欢他，也是齐眉最想握在手心里的白月光。

自小被景骊姑姑教育要当男子汉的齐眉最讨厌吊着人，他很不舒服这种暧昧不清的男女关系，更觉得有必要马上回应她对自己的“我等你”。

难道还要俗不可耐地说“我爱你”“你相信我”，这跟满嘴喷粪的渣男有何区别？

齐眉摇头否决。他一直认为爱要靠行动证明，而非一味地打嘴炮。甜言蜜语固然是增进感情的调味品，但没有实实在在的“对她好”，算哪门子的“爱她”？

“那个……”

“哪个？”

“有时间的话，能见见我姑姑么？”

“什么……”

“你知道的，景骊姑姑是我唯一的亲人……”大大咧咧的齐眉竟害羞起来，脸烫如烤红薯。

“哦——”她滑溜着眼珠，拉长嗓音，脸蛋染上玫瑰的红，活像一颗亮晶晶的红糖鸡蛋：“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瞎说！你哪里丑？”

“我真漂亮？”

“说实话，我是不太喜欢短头发的女孩，觉得女人味不足。但遇见你后，我反而觉得世上所有的短发女孩都比长发女孩漂亮。”

这次比喻得很好，既真心实意又恰到好处。与他小时候看过的《哪吒传奇》③里，纣王对妲己说“寡人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从此看天下女人都少了条尾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男人对心爱女人的偏爱。

“罗敷媚”就是他宠爱的小狐狸，双手攀着的他肩，眨眼是星，闭眼是月，他真相信狐狸能亡国了。

他最爱的就是她那双勾人心魄的眼，桃花眼、双眼皮、长睫毛。她一颦一笑间，四季失去光彩，齐眉停止呼吸。

“罗馥……”他用一个男人面对女人时最温柔的声音轻唤她本名，好似她名字是易碎的水晶、易化的冰晶，他真爱极了这个冰雪一样莹润剔透的女子。

她屈膝靠近他，近得能听到他加速的心跳、嗅到他温热的吐息：“齐眉哥，我在，我永远都在。”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④。齐眉为士，却轻信她对自己的甜言蜜语，沦陷于她单是一个眼神，就足以勾走自己魂魄的美。

罗馥素颜的唇有着樱桃的红润和水蜜桃的光泽，盯久了他自觉失礼，艰难地别过脸不看她，怕多看一眼就丢掉眼睛的神，她是他的女神。

“喂。”

“嗯？”

“这时候……你不该亲我么？”

“额……”

他们早接过吻，可这是罗馥第一次主动索吻，也是齐眉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吻。

原因很简单，他一个大男人得垫脚，才能吻上这个目前比他高不少，还得她屈膝配合才能吻上的女人。

这坏丫头存心捣鼓他。齐眉的脚垫得实在发麻时只能松开她，窘迫和羞涩一样浓，真想淹死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好了不放开我呢。”罗馥的手仍搭他肩上，如扯不断的糖丝。

“小坏蛋！”齐眉狡黠一笑，突然拦腰把她从这该死的台阶上抱下来，将她举高高。

“啊！放开我！齐眉！你是大坏蛋！”她有点儿恐高，笑骂着挣扎。在高大的齐眉这里，她就像《猫和老鼠》⑤中被汤姆猫抓到的杰瑞鼠。

齐眉露出猫吃老鼠的表情，贱兮兮的：“不——要！”

“你想咋？”

“别戴隐形了，对眼睛不好。这次我也配和你的黑粗框眼镜同款的平镜，我们当一对眼镜情侣，好不好？”

在她惊讶的注视下，他热情地吻住她。他的吻一向温柔细腻，这次十分霸道，把罗馥吻得晕头转向，半天回不过神，猫一样瘫在他怀里，柔若无骨的感觉。

“喵……”罗馥用她的语言闷声同意。

齐眉亲了亲她黑油油的发顶，她发丝是积云，裹住他的心。

那也是一个初秋夜，在大学校园夜晚的台阶边。

他们约好了，要配同款情侣眼镜，一起戴下去。

他们约好了，大学毕业就订婚，绝不被“毕业季即分手季”的魔咒打败。

他们约好了，会像蒙毅和玉漱公主一样不离不弃，无论谁都不会先放开彼此的手……

明明都约好了，但为什么最先放开我的会是你，我的罗敷媚？

齐眉摘掉自己与罗馥分手多年后，仍未取下的黑粗框平镜。

不再属于他的“罗敷媚”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像一朵他认不出的盛开到糜烂的花，可自己还是那个自己，一个傻乎乎得不近视却戴眼镜的怪人。

“靠，也许真近视了。”视力很好的他眼睛热热的，像发烧溢出些湿热。

他揉揉眼，水光朦胧的眼前居然晕染出一剪身影，短发、牛仔裤、粉卫衣……他的“罗敷媚”回来了？

顾不上戴眼镜，齐眉朝那个模糊的身影冲去：“罗……罗馥！”

【注释】

①《斗鱼》：由柯翰辰导演，郭品超、安以轩等主演的台湾偶像剧，改编自台湾作家洛心的《小雏菊》，讲述富家女裴语燕爱上小混混于皓后的爱情纠葛。

②《神话》：由中国香港导演唐季礼执导，成龙、金喜善等主演的神话爱情影片。该片以秦朝为背景，讲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旷世爱情。

③《哪吒传奇》：由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制作的一部动画，讲述古代神话人物哪吒成长的故事。

④选自《诗经》的《卫风·氓》，以诗歌的方式，讲述一位弃妇自诉婚姻悲剧。

⑤《猫和老鼠》：《Tom and Jerry》，是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于1939年制作的一部长篇喜剧动画，描绘了水火不容的汤姆猫和杰瑞鼠之间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