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搭讪》

第3章《搭讪》

说起物理课代表，这是冬沉璧的三项班内职务之一，他还是班长、体育委员。

事实上，小伙子都是“被迫营业”。

高一军训时，他因个子最高被选为体委，现在每周一还要早到学校担任升旗手，便成了班长。当上物理课代表，是他代表学校参加咸阳市中学生物理竞赛时获一等奖，得到所有老师认可，特别是那位教他们班的长得很像“斋藤太君①”的物理老师，曾多次参加陕西高考命题。

“斋藤”老师其实姓翟，因竞赛每次上课都格外关注冬沉璧，一提问就说：“来，课代表，给大家说说你的思路！大小伙子自信点儿！”弄得冬沉璧一上物理课就“亚历山大”，特别是当他真的不会做题的时候。

化压力为动力是冬沉璧的优点。正是为了对得起昔日的荣誉，及自己才上高一就创下的不少成绩，被誉为“天才+学霸”的他更加努力，坚决不做学校里某些“长舌头”们口中的昙花一现。

“那个……”冬沉璧想不通，每次开班会都能坦坦荡荡在大家面前发言的自己，怎么一单独和这个新来的女同学说话，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压力，以致结巴起来。

但这和他每次上物理课就聚精会神，生怕自己不是第一个听懂知识点、攻克出难题的压力相比，又不太一样。

“哪个？”夏甜恬看样子不是有耐心的人，见冬沉璧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就跨上车子，穿着卡其色帆布鞋的脚不带留恋地踩在轮子上。

“就想请教下你今天上英语课说的那些短语！”冬沉璧见她要走，急得连自己的车子都撇一旁，按住夏甜恬单车的车头。

紧接着是一声嘹亮的“哐当”，冬沉璧装着行李的单车整个都倒了，浅蓝色的毛巾被从袋子里滚出来，像中暑一样晕厥在地上。

洁癖的冬沉璧连死的心都有了，满脸嫌弃地蹲下身子收拾一地狼藉。夏甜恬没有等他的意思，推着车子离去。

少女方圆形的车轮轴，从冬沉璧眼前由后往前旋转着，零件在厮磨中啃出一声极其冷郁的话：“只是意外掉地上而已，就那么不能原谅本就不是它的错处，所造成的洗不干净的污秽么？”

那个时候，冬沉璧真没听懂夏甜恬这句古里古怪的话，更想不到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花季女孩令人发指的惨痛人生……

“不……我是怪自己不小心！”冬沉璧推起车子追上她，发现她不像之前二话不说骑着走，就能彻底甩掉自己，窃喜时机成熟，问道：“对了！关于英语……”

夏甜恬平稳前行的每一步，都踩在路边行道树筛下的光的斑点上，眼睛平视前方：“你可以百度，上面的知识比我脑袋里记着的更丰富。”

“所以，我才好奇你是如何做到像英语词典一样啊？”冬沉璧倒出心里话。虽是前后桌，但两人真没怎么交谈过，能让自己拉下脸问她，看来他很钦佩这个英语天才。

夏甜恬悄然止步，车轮声都静得哑巴了。慢半拍的冬沉璧在比她多跨出一步后才回头，正对上女孩那张堆满怪异笑容的脸庞：“难么？”

冬沉璧咽咽口水，很不适应竟能露出这般阴森表情的夏甜恬，完全不复这段时间印象中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学习，唯有课堂上才活力四射的女孩。

“我英语学得最差，也正因如此，才逼着自己把它变成最得意的功课。”夏日被热浪压得喘不过气的微风，小心地拂过夏甜恬白皙的脸颊，把她额前厚厚的齐刘海掀乱。

乱发中夹杂着几瓣雪色，像一剪淹没于黑海中的月影，不时拼命游上来，可惜才露出头又被拉下去。

“你太厉害了！”冬沉璧难以置信夏甜恬曾不擅长英语，反观从小就头疼英语、语文等文科的自己，他倍感惭愧。

“我可以走了么？”夏甜恬不像一般人听到别人夸赞就难为情或谦虚几句，仿佛冬沉璧迄今为止都在废话连篇。她边问边跨上车子，这次是真不想多留了。

“等哈！那个……你是咋记忆的？”冬沉璧把车子挡她前面，没来由地不想让她就这样走了。

“背到恶心为止。”夏甜恬的骑车技术并不亚于放开车头还能保持平衡的冬沉璧，灵活地掉头绕过他。

这次，冬沉璧再没能追上她。

她的车速变得异常飞快，插上翅膀估计能飞起来。即使隔得越来越远，都能看清她在一左一右使劲儿蹬车，瘦薄的背微微拱起，背着的有些褪色的豆绿色帆布书包，像片被狂风扯起茎脉的叶子，飘摇在这个只剩下蝉鸣的盛夏，最后淹没于远处十字路口的西边。

骑车过了前方的十字路口，再蹬上大约两百米，就是最近的也是唯一的公交站，所有住校生都在那里乘坐不同的公交车返回咸阳市区。

记得夏甜恬也是住校生，可她朝更偏远的郊区方向走了。难不成她家就在学校附近，又何必住校？

冬沉璧很不愿意住校，宿舍多少会互相打扰。奈何盛崇中学这所咸阳市重点高中之一，在民国时期就建校，位于当时咸阳最繁华的秦渭区②，市政府都曾建在这里。

随着城市化发展，经济中心东移，秦渭区逐渐被后来兴起的杨都区③、陵城区④抢了风头，不少年轻人和产业都到东边发展，且再往东就是西安这座中国西北第一大都市，导致作为咸阳市发展历程中“长子”的秦渭区，直到2016年还保持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城区风格。

要说已被遗忘的秦渭区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一去，便是这所有着近百年历史的私立高中名校，盛崇中学。

盛崇中学的创始人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教育家容盛，他是容闳⑤家族的人。从英国留学归来后，深感国外教育的开放与先进。

可当时中国教育还局限于腐朽的科举制，作为爱国青年的他，只好一边在北京的新式学堂教书，引导更多学生睁眼看世界，而非沉浸于“之乎者也”；一边暗中参与维新变法⑥、辛亥革命⑦、新文化运动⑧等。一次又一次失败，他为躲避封建反动势力的追杀，改名换姓为盛崇，西逃到咸阳市。

回顾半生漂泊，他坚信教育兴才能国家兴，在咸阳创办私立高中盛崇中学，大胆聘用自然科学、人文历史等人才为讲师，及早让孩子们获取学以致用的科学文化知识，才能真正做到强人才、兴国运。

然而，容盛先生百年之后也想不到，本是育人强国兴民族的教育，在新世纪到底变了味道。

“学而优则仕”及“百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老观念，根深蒂固于中国人的民族基因中。曾在乱世能助科技发展的数理化在当前社会，又以各种脱离实际的难题的面目，成了另一种变相的“八股文”……

生在新社会的冬沉璧，要不是冲着盛崇中学的声誉和师资力量，也不愿委屈自己跑这么远来求学。他家在最发达的陵城区，到秦渭区需乘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

冬沉璧常吐槽这所古老的名校怎么这么倔强？二十一世纪还守在这儿，宁愿前几年翻修，也不搬到便捷的新区，就因为初代校长留下遗愿，不希望随意迁址吗？

过去的事和上头的事最没法揣测，只是小小高中生的冬沉璧也没时间多思考与学习无关的事，刚把共享单车规规整整地停好，409路公交车也来了。

这次坐车的人不多，许是自己不久前和夏甜恬“搭讪”躲过人流高峰期。盛崇中学大多住校生家都在陵城区，那里是现今市政府所在地，距离西安市最近。

吹着空调车清凉的风，坐在靠中后方宽敞的位置，冬沉璧惬意地掏出被自己冷落许久的手机，打算戴耳机再背会儿单词，试试这一个小时的车程，能否让自己做到像夏甜恬那种背单词到恶心的地步，刚解锁就闪出微信的新消息。

“小老弟，放学后克里马擦⑨地回来！今儿本大厨要做豆沙麻团，敢说不好吃，你就死定了！【微笑】”

只有中国九零、零零后这两代深知，如今很多看上去和蔼的传统黄脸表情，实则代表相反的意思。如典型的“微笑”变味成“皮笑肉不笑”，多用于开玩笑或表达不满等情绪。

“收到！哥真威武！【咧嘴笑】”冬沉璧回复的时候，的确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他笑得很开心，妥妥的天真无邪大男孩。

手机显示屏很快回过来一只卖萌的“蜜桃猫⑩”，冬沉璧给这人的微信昵称是“光哥”，但“光哥”的微信头像是《魔卡少女樱》中的“小可⑪”。

好一个猛虎嗅蔷薇！

【注释】

①斋藤太君：电视剧《小兵张嘎》中的反派角色，由日本演员矢野浩二饰演。

②③④：因本故事纯属虚构，笔者仿照咸阳市现有的秦都区、渭城区、杨凌区进行改动。

⑤容闳：1828年11月17日—1912年4月21日，男，中国近代著名的教育家、外交家和社会活动家，第一个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被誉为“中国留学生之父”。在清末洋务运动中，组织了第一批官费留美幼童，包括了詹天佑、蔡绍基等人才，为中国现代化做出杰出贡献。

⑥维新变法：晚清时期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人士，通过光绪帝进行倡导学习西方，改革政治、教育制度，发展农、工、商业等的一场资产阶级改良运动，对推动中国近代社会进步起到重要作用。

⑦辛亥革命：发生在中国农历辛亥年（清宣统三年），即公元1911年至1912年初，旨在推翻清朝专制帝制、建立共和政体的全国性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以巨大的震撼力和影响力推动中国社会变革。

⑧新文化运动：20世纪初中国一些先进知识分子，发起的反封建思想解放运动，提倡民主和科学，有力打击和动摇了长期以来封建正统思想的统治地位，在中国掀起一股生气勃勃的思想解放潮流，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创造了有利条件。

⑨克里马擦：陕西方言，意思是速度快点儿。

⑩蜜桃猫：中国互联网社交媒体中，以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所设计的卡通表情包。

⑪小可：即可鲁贝洛斯，是CLAMP所著的日本漫画《魔卡少女樱》中的角色，守护装有“库洛牌”的书的“封印之兽”，昵称小可。